繁花落

第39章


    疲惫烦扰在这饱足的一觉中淡去,周围又只余他一人,风凉月明之下,只听得几声啾啾虫鸣。
    繁羽甩甩手脚,立身伸了个懒腰。平白多出一宿自在,使他心绪一宽。
    先前一头闷睡,现下醒了才觉腹中有些饥饿。他本就年轻,正是一天吃八顿都不足的年纪。只是以前碍着诸多缘故,食量一直不大,如今随着黄大叔住了,那人教他这些那些,尽是些要人嚼了舌头的美味,才算开了些胃口。
    一动念,腹中便咕咕叫了起来。繁羽想着厨房尚余什么,一边卷起袖子想做些东西吃。
    还剩半罐鸡汤,一团干面。繁羽取了几勺汤,一边热起来,再洗几颗翠绿爽口的小青菜,便齐全了。
    他在灶台前等着汤水开,摆了碗筷在旁边候着。
    肉汤被底下的火苗催着,从凉变温,再到滚烫的时候,会散出迷人的香味。那味道顺着盖子的缝隙,随着冒出的氤氲出来,弥漫四散,任那再凶狠的铁汉闻了,也会眉开眼笑。
    繁羽深深闻了一口,漫无边际地想着今日。
    江大侠有心上人之事,他早就知道,只不过不曾得证罢了。
    他早就明白的,又何必颓唐失意?
    繁羽闭目一笑,宽慰自己道:江慈心独身前来南霖,为了应与他之约,已是十分难得。那位欧阳大侠又是何等人物,他怎堪相比。
    话虽如此,心里却还是微微发酸。江慈心把欧阳情看得比自身更重,而他又算何人,不过是个旁人,得他几分在意?
    犹记得那人搂着他的力度,嘟哝着在他脖子边催他快些。
    相偎耳语如梦,旖旎甜蜜似幻。
    繁羽一手抚上颈侧,那处尚留着几个微小红印,不由晃神不已。
    直到听到沸腾之声,才忙揭盖,香浓热气扑鼻而来。
    汤已滚过,他利落下了面,过水捞出,根根滑爽劲道。往宽口白瓷碗里盘下,浇上澄黄透亮的喷香底汤,再把烫过的青嫩菜叶一覆,色面极佳。
    旁边放一只细瓷小碟,往里头装一筷的腌萝卜,鲜甜鲜甜的。
    这一溜做下,动作既轻又快,美味当前,他不觉嘴边哼起无名小调。
    筷子搭在碗边,正要端出去就着凉风明月吃一顿,转身却是一吓。
    厨房门口立着个人。
    身长腿直,容貌出色。
    眉若手中剑,眼若天上星。
    他提一只小巧食盒,捏一个沾土茶碗,不知站了多久。
    
    第41章
    
    江慈心来了许久。
    他在别院这般那般地想了许久,茶饭无味,终是耐不住,跑了出来。
    刚至此处,只听厨房里有声响。繁羽在里头忙前忙后,面上一片恬淡,嘴里哼着似曾相识的曲。
    空中飘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这幕看起来如此安恬平静,叫他不愿出声打断。
    繁羽哼唱的曲子好似在何处听过,却又说不上来。
    好像有这么一回,也是如水月色,繁羽在他怀中,似梦似醒地唱着一曲无名调。
    微凉河水轻拍,身边薄雾缭绕。
    是那场梦。
    江慈心脸上微烫。
    繁羽乍见江慈心,却是一惊,手下抖晃,一碗滚烫汤面便要倾覆而落。只见江慈心人影一动,瞬时移至繁羽面前,一手稳稳托住了那只瓷碗。
    里头热汤热面,半滴未洒。
    他原先手中的东西,都搁在了门口。
    “你,你无事吧?”他气息未喘,却有些结结巴巴。
    繁羽向他一望,避过他的视线,只顾低头接过汤碗,往灶台一置。
    “无事,多亏江大侠。”他收了方才自在模样,侧身垂头,不看江慈心,“江大侠……怎会这时来此?可有要事?”
    那人凶狠模样犹在眼前,繁羽心里直打鼓,摸不透江慈心来意。
    “我,我是来……看看你,”江慈心听他话中竟有些推拒之意,心下咯噔一声,越发口拙,“今日我不是有意吓唬你,你……你别放心上。”
    繁羽并不作声,心里却想,这人又来说这话,是为何?
    江慈心不得他应,以为他确是介意着,心里不由着急:“你是难过了?我没想吓唬你,真的!我跟师兄不是那般……你别难过……”
    繁羽听他急切而道,原本惨淡心绪一顿,生出几分奇怪来。
    这话听来,怎么像怕他伤心难过似的?
    他疑窦丛生,不禁转眼去看江慈心。
    那人涨红着脸,绞尽脑汁地想着该说什么宽慰话,见繁羽终于朝他看来,以为见了效,连连向他道:“我跟师兄真的没什么,他只当我是师弟,你,你明白了吗?”
    这话就更奇怪了,繁羽摸不着头脑:“明白什么?江大侠此言怎讲?我早知你们是师兄弟,也信你们清白……”
    “你不是喜……”江慈心话到嘴边,却是硬生生停住。
    他想说繁羽不是喜欢自己吗?他辩白他跟师兄的关系,还不是想宽慰他不要伤心?
    可话未出口,他猛地一怔。
    江慈心虽知繁羽青眼于他,却不曾亲耳听得。只在解毒之时模模糊糊得知过,除此之外,那人竟是只字未提。
    他面色涨红,这人一举一动都似对他有情,却又怎可如此不落把柄?
    再见繁羽微拧着眉,一心求解地看着自己,江慈心更是有些羞恼。若是他问出了口,繁羽却抵赖,那要怎般?
    解毒那晚,他烧得糊涂,繁羽只管说是他听错,便可推个干净!
    江慈心面皮抽动几下,红得快滴出血来。繁羽明明喜欢了他,他却半点凭证都无,反倒是他又送这个又送那个的,如何不叫他急得抓耳挠腮?
    忽地灵光一闪,江慈心忆起那只茶碗,当下屈身取来。
    “这个是我在别院找到的,是从你住的院子里挖出来的!顺宝说,你连着我送你的蒸糕,一起埋了的!”
    繁羽先是不曾认出,听他如此说道,便是一愣。
    “他说,你看了好久都没有吃,最后放坏了,才连着碗埋了的,是不是?”
    江慈心看他有所反应,知道此事为真,不由欺身连连问他。
    繁羽盯着被放在他鼻子底下的茶碗。
    那晚,他本以为江慈心对他亦有些上心,悄悄雀跃。江慈心难得送他一件东西,叫他如何舍得囫囵吃下肚,于是找来干净的茶碗放着。待江慈心离开南霖,就更舍不得吃它。
    后来,连他亦要离开别院,软糯蒸糕被晾在外头,早已不能吃了。不想将它轻易扔去,只好换了另一只茶碗,埋在了那座筑有回忆的院子里。
    原先装的那只碗,被他洗净带在了身边,与那匹刻了字的小马,放在一处,当个念想。
    “是,是我埋的。”清亮嗓音起了些微颤。
    “为何要埋?”江慈心急切。
    繁羽被他逼近,只得偏头哑声:“……我舍不得吃,也舍不得扔了。既是在那里得来的,便埋在那处罢了。”
    江慈心听得“舍不得”三字,终于寻得底气。他心里暗痒,语调转低,紧跟又问一句:“为什么舍不得?”
    答案呼之欲出,他却急于从繁羽口中听到。
    繁羽叫他连连逼问,已是退无可退,再多答一句,便是真心一颗刨于人前。
    他仰头望他,眼中含清辉一捧,欲言又止。
    “江大侠……当真不知?”
    心酸,不解,试探。
    繁羽抬手,接下那只沾土的茶碗,用袖子擦了碗口的沙土。
    “我因何舍不得,江大侠当真半点不知?”
    字字轻轻,声声涩然。
    江慈心只觉心口那处酸麻不已,恨不得将眼前人揉进怀里。
    可碍着还未逼出那想听的话来,江慈心硬着声道:“我不知道!你不懂我为什么要提师兄,我,我也不知你为何要舍不得!”
    他赌气,说完就梗着脖子别过头。
    只听“哚”一声响,繁羽手捧茶碗,半颗珠泪落在空无一物的碗底。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舍不得吃,舍不得丢弃,”繁羽低着头,听他无理之说,半是伤心半是委屈,无从遮掩,“这是你送我的,我怎么会舍得?”
    他眼内含泪,将落未落,心里直发苦。
    “可我真的不懂,你为何要向我说……你与欧阳大侠的清白……”
    “你不懂?”江慈心见他又落泪,手脚慌乱,可听他是当真不明白,不由心急火燎。
    “你真不懂?”他低下身,对上繁羽一双泪目,只想倾数而诉好让他知道,“不懂为什么我会梦到你?为什么一看你伤心难过,我就不快活?”
    他为什么对繁羽频频在意?为何会几番梦中遇他?为何会无缘无故对他起了欲念?
    若不是喜欢了他,又怎会如此在意?
    “要不是想见你一面,我又何必赶十多天的路回南霖?要不是喜欢了你……”
    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迷雾,终在此刻被他亲手拨开。
    此话一出,江慈心遽然失声,内心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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