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

第40章


    他不愿想,不敢想明白的事,在这刻无所遁形。
    “要我说,既已动了心,唯一要担心的,便是那人心里有没有自己。”
    杜夏真那时的盈盈笑语,竟在今日应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以他抓着繁羽,逼着他,定要他说出真心,只因为,他也已悄然动心。
    江慈心捂着嘴,不敢再泄露一字。
    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犹觉不可置信,额上急得现了汗意。
    他居然真的喜欢上这人了。
    繁羽闻言,亦是惊讶万分,几难相信。他并未听过江慈心口中所言,从不知道,这人竟然还梦见过他!
    “这些,我没听你说过……”他刚一开口,江慈心便后退几步,眼神闪躲。
    只听他偏头而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只当没听过!”
    真是又羞又恼,更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宁愿被繁羽识破自己对他发了无端之情,也不愿这等自己都不明不白的心事,叫那人知道了。
    尴尬与羞愧让江慈心后劲麻了一片,不敢跟繁羽对上眼,只管越退越后,几欲逃离。
    不想,却被那含泪少年拉住一袖。
    “我,我怎会当做没听过,这话我做梦都不曾想过……”繁羽哑然。
    从心窝里发出的酸胀,和着难以相信的惊喜,梗在喉间,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面前一切越发模糊,眼泪吧嗒吧嗒累在茶碗里。
    他紧紧抓着江慈心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江慈心想挣,却不敢用力真的振开。
    明明只是不谙武艺的纤弱少年,可见他一张秀丽面容,又哭又笑的样子,怎么都不下不去手。
    眉头轻皱,清泪两行,偏硬是挤出笑容来。
    “江大侠,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漫长以来的小心翼翼与无数委屈苦楚,都在这刻化成一张含泪笑颜。
    江慈心怀中似被人打了一掌,砰砰跳动的那处无声塌陷了下去,溢满了对眼前人的怜惜与心疼。
    酸软酥麻,甜咸苦辣,百般滋味难言。
    再也不想看他这样哭了。
    江慈心一咬唇,一甩手腕,终是将繁羽搂住,紧紧抱在怀里。
    少年手中的小茶碗,因此落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方才还嘴硬说,不明白因何舍不得,如今江慈心就切身尝了一番。
    舍不得他哭,舍不得他难过。
    那少年的身子,总是轻又软。察觉到被江慈心拥入怀中,嘴角颤动几下,似是再也忍耐不住,狠狠抓住江慈心的背脊,大声地哭了起来。
    他像个孩童一般,哭得面耳通红,哑声问:“你不是骗我,也不是我听错,你说的是真的?”
    繁羽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他,江慈心不知这么瘦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他背后甚至被抓得有些痛了。
    他心里咕嘟咕嘟软成一滩,反正……话都说出去了,他江慈心害怕承认不成?
    他一手抚上繁羽的头发,笨拙地拍了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答——
    “是真的,你快别哭了……”
    繁羽闻言含泪一笑,又往他怀里轻蹭一下,听到了江慈心与他一般咚咚作响的心跳,这才平静了些许。
    一样的,他们是一样的。
    繁羽平日并不是爱哭的人,只是碰上江慈心后,才知情难自禁,一发不可收。
    他吸了吸鼻子:“我好快活,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活过……谢谢你,江大侠。”
    那略带沙哑的嗓音里,掩不住的欢喜。江慈心听在耳内,亦觉感动。
    他红着脸,将繁羽抱得更紧些,有些好笑地骂了一句。
    “傻瓜。”
    那只骨碌碌滚远的茶碗,至门边,犹自转了几个圈才停下。碗口恰好向着外头,月华一照,里头盛的几滴情人泪,如珠似宝,光华璀璨。
    繁花几飘零,今落心归处。
    完
    
    第42章 番外—途中(1)
    
    这条路,自南霖往洛云城方向而去。大路笔直,行人并不多,间或有些运货的马车扬尘而去。
    日头渐高,慢慢行来一匹高头骏马,枣红皮毛雪白蹄,很是雄健。
    背上两人,一人穿黑,是名武者打扮。一人着白,披着个轻巧斗篷,将脸遮得严实。
    那黑衣青年神情桀骜,嘴角微抿,时而抖缰绳御马之外,不说一字。怀中人被帽掩着面,看不清景物,几次欲言又止。
    想回身跟那青年说话,却被那人低喝坐好,只得垂了头去。
    江慈心在生着气呢。
    繁羽意欲缓和,却不得应,只好惴惴作罢。
    这事要说便要从几日前说起。那日两人在繁羽住处吐露心声,正是心绪未平,欲诉衷肠之际,却不想恰逢个醉汉摇摇摆摆回来,将院门拍得整天响。
    黄大厨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着在外头又唱又跳。
    “羽娃子,快来开门!你黄叔带了好酒回来!”
    繁羽无法,只得撇下江慈心去应门,哪知那醉汉发了酒颠,闻着厨房有香气,偏要往里头冲,说是要取了吃的下酒。
    厨房还立着个江慈心,繁羽怎敢叫他一头撞进去?
    若被黄大叔撞破,这夜深人静,江慈心立在他人厨房里,是做什么来?半夜三更的,可不是要背个不好听的名头?
    江慈心脸皮薄,叫人撞破这等夜半幽会之事,只怕要气得掀了房。
    繁羽心惊,又怕他气恼之下对着黄叔使狠耍气,只好着急去拦,可他哪比得粗莽醉汉,被黄西荣砰地一下将门推了开去。
    好在江慈心耳力非凡,听得外头吵闹,已自持武功高强,寻了空隙脱身。只是如此被人打断,终是有些憋气。故而第二日便又找上福瑞楼,想挑个单间,再叫人过来说话。
    谁曾想,刚踏进店里,便见一油头粉面的生意人在堂中叽喳,摇摆作态。
    “今日怎么不见那个伙计,就是那个猫儿眼的那个。”
    “我记着,是叫阿羽是不是?”
    “既然在,那你叫他出来说话,我有赏。”
    小伙计应了声,忙进去喊人,等他带着繁羽跑到前堂,这生意人却不见了踪影,那桌上,换了别的人客坐着,地上多了些碎布条子。
    “咦,人呢?”小伙计挠挠头,“阿羽哥,就是那个送你坠子的客官,方才还在此,要我找你来着,怎么一会就不见了呢……”
    那桌上的新人客,手里掂着个花色鲜艳的钱袋子,听他这么一说,太阳穴跳了跳,手中也一停,随即将钱袋抛给小伙计。
    “刚才那人走了”,他侧了头向他们看了一眼,嘴角有些寒意,“想是不会回来了,这钱赏你,下去吧。”
    小伙计接了钱自是欢天喜地下去了,繁羽却是一吓。
    “江大侠!”
    他昨日一别难得安眠,白日里难免恍惚,听得江慈心发声,才真正看清了人。
    江慈心看他迷糊,却是轻哼一声,伸手扯着他一手,往二楼单间去了。
    繁羽见他来寻自己,心里几分雀跃几分期盼,只管随他入内。
    门一关,江慈心便松开他,两手抱臂,眯着眼打量他。
    “说吧,送你坠子,还来找你的是谁?”
    繁羽忽闻此言,有些摸不着头脑。江慈心便将那商客来过之事说了。他本听着那人点名要找繁羽说话,便长了个心眼,看那人当真是打着不干不净的心思,就出手将人赶跑。
    后又听说还有坠子不坠子的,心里就老大不乐意起来。
    繁羽听完,才知那险些认出他的商客,竟又来过了,当下脸色白了一白。
    “那人……”
    看他吞吞吐吐,江慈心暗里咬牙,厉声道:“当真有瓜葛?”
    “不,不,并无瓜葛……”繁羽哪敢将实话说尽,只敢挑着话回。
    他道那人前些日子来福瑞楼,见他面善眼熟,就要拖着他说话,他心里不喜欢便推脱了,那人却偏要送他坠子。
    江慈心听当真有什么坠子不坠子的,心里酸溜溜起来。再问那人今日来做什么,繁羽却是不知了。
    也合该这商客倒霉。
    这人正是前些时候,险些认出繁羽之人。时隔多日,这商客路经福瑞楼,又想起这儿有个标致的小伙计,就想叫来说话。一来打趣解闷,二来实则当真觉他面熟,只是不知何处见过,只当是有了眼缘,就存了几分别的念头。
    时下南风不算稀奇,有钱公子们收个颜色尚佳的小厮放在身边服侍,并不算什么大事。他便想叫人出来搭话,若这伙计也有些眼色,便可两面做光,成就好事一桩。
    哪知出门未翻黄历,碰上了江慈心。
    江慈心经得昨日,已将繁羽看做心内人,哪容他人觊觎,当下便觉此地诸多麻烦,繁羽那处有个发酒颠的黄西荣,白日里还有些不明不白之人前来碍眼。想让他回南霖别院,又想着别院亦非自己常留之地,如此,倒不如随他回洛云城去。
    即有此念,便要说风是雨地办起来。哪想繁羽得知却愣了神,并非全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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