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

第71章


  张寒时微微睁大眼,这是第二个这样说的人了。如果第一个夏一曼这样说,他还能解释对方只是认错人,现在,连张寒时自己也有点动摇了。
  罗文轩看上去非常可靠稳重,并不像那种会信口开河的人。
  “父亲,毕竟人有相似,你和妈妈会不会是——”
  站在一边静静聆听的夏俊树这时忽然开口,大概因为太离奇,他同张寒时一样,时至此刻脑筋仍转不过弯来。
  罗文轩看了他一眼,没急着反驳,而是又转向张寒时,客气地征询道:“所以我才想要弄清楚,无论是一场误会还是……总之寒时,能否借一步说话?”
  看样子,罗文轩是想和自己单独谈,张寒时没考虑太久,到了这一步,他自己也想搞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家伙张乐乖得不得了,他大眼睛乌溜溜,看完这个,又看看那个,却一点不吵闹。张寒时弯下腰,从沙发上将他抱起,亲亲他肉乎乎的小脸,和颜悦色地与他商量:“乐乐乖,爸爸要和这位爷爷离开一下,你和夏叔叔待在一起,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张乐听了,清澈无垢的目光又投向夏俊树,早前在程璧与刘天海家中,两人早已混熟,此刻小家伙并不怕生,很快就点点他的小脑袋,“嗯。”
  “乖。”
  张寒时将儿子交给夏俊树,对方也看着他,表情中有些歉然,谁能想到本来只是想请人进门喝杯茶,哪知茶没喝成,却发生了如此戏剧化的变故。
  “麻烦你了。”张寒时望着他说道。
  夏俊树清醒过来,他抱着张乐,讷讷道:“不,不麻烦的。”
  随即,罗文轩便邀请张寒时上了楼,进书房不知谈了些什么。
  时间没超过半个小时,张寒时与罗文轩两人便又双双下楼。夏俊树打量自己父亲的脸色,看不出端倪,他把目光又移向张寒时,他的表情就令夏俊树难以准确形容了,有些神思不定、精神恍惚的样子。
  “寒时,你还好吗?”
  “爸爸——!”
  夏俊树的担忧声和张乐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直到这一刻,张寒时整个人才像从不知名的地方回来了。他蹲下、身,抱起儿子,又对一旁的罗文轩与夏俊树点头致意,“对不住,我现在有点乱,我想我需要静一静。”
  罗文轩很快颔首,他叮嘱夏俊树,将张寒时父子俩送至门外。
  “寒时!”
  当张寒时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时候,欲言又止的夏俊树终于拉住他,沉声道:“我很抱歉,寒时,我真的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
  张寒时勉强一笑,打断他说:“这世界充满变数,无论你我,谁都无法预料还没发生的事。”
  真的不能怪夏俊树或者别的谁,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夏俊树紧紧拉住他的手,语调真挚,“寒时,无论你是不是我的……弟弟,我都很高兴能认识你,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一点。”
  张寒时被他那声“弟弟”弄得又怔愣片刻,心里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他没再作声,只点点头,就告别对方,开车上了路。
  母亲去世,而他的父亲人面兽心,比魔鬼更恐怖,张寒时只有儿子张乐,哦,也许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叶初静,他从未想过在这世界上,他可能还有其他亲人。
  驶离桂园后,张寒时头脑里仍乱糟糟的,由于状态实在太差,他怕继续开车会出事,毕竟后排还坐着他的宝贝,他不能拿儿子的安全冒险。
  靠边停了车,张寒时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然后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掏出手机,拨通了叶初静的号码。
  此时的叶大少,正远在千里之遥的北地,参加他的家族年会。张寒时静静将手机按在耳边,事实上,他根本没等多久,电话便迅速接通了。
  「时时?」
  手机另一头的叶大少声音带着些沙,并不刺耳难听,反倒令人感觉十分慵懒性感。
  而一听他熟悉的嗓音,张寒时就情难自抑地两眼发热,他想他终于逃不过叶初静这个魔咒,这男人光简单叫着他名字,他混乱动荡的心就如同受到抚慰,趋于安定。
  ☆、第71章
  华国北部,云水城,叶宅。
  今天是正月初二,所有叶氏族人不论亲疏远近,集聚一堂,这本该是个喜庆热闹的日子,但自上午开始,外面的天气就不怎么好,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朔风卷起雪片,将道路,庭院,房屋都尽数笼罩遮蔽其间。
  云水城南,赓续近一百五十余年的叶家老宅,今时今日,依然固守着整条朱雀街,这里的房屋布局疏阔,每栋屋舍间都隔开了相当遥远的距离,与周围高楼林立寸土寸金的景象格格不入。沿街道修葺的高耸围墙如一条明确的界线,将墙内与墙外分割成为两个世界。
  大雪到了中午都没有停息的意思,屋顶,廊檐,树木枝梢上,都已堆叠起一层厚厚的积雪,天地之间,风雪弥漫,除此以外,仿佛再无一物。
  然而,叶家主宅内波诡云谲、激流暗涌的险恶气氛,却比外头的坏天气还要更甚几分。
  起因是家族聚餐时,上代家主的叶道山,竟公然带着他与情妇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叶梵瑞及儿媳、孙子孙女出现于人前,这无异于当众打了叶初静的脸,而作为叶道山的正牌妻子,廖秋茹的脸色更别提有多难看了。
  虽已认祖归宗,好歹摆脱了私生子的名头,但这般重要的场合,基本仍没叶梵瑞什么事,如今叶道山突发此举,必定事出有因,叶家人个个人精,立即就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风向。
  巨大的长餐桌由北向南,一路铺开,是专门为了每年一度的家族聚餐而准备的。叶初静端坐于主桌主位上,整个餐厅那么多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没有一个能掩盖过他的光芒,他就如同一位天生拥有无可置疑地位的王者,气定神闲,稳若泰山,谁都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动摇。
  “哥,好久不见。”
  在周围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中,叶梵瑞径直走到叶初静身侧,笑容满面地打起了招呼。他眉眼间与叶道山有七八分像,剑眉星目,下巴方正,看上去是那种很正直可靠的长相。相反,叶初静长得既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母亲,而是随了他祖父的样貌。叶老爷子生前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迷倒过无数男男女女。
  叶梵瑞的长相也可算仪表堂堂,和叶大少一比,却不免相形见绌,萤火之明,如果与天上的日月光辉相比,那实在是很黯淡的。此刻,他与叶初静待在一处,如果不说,没人能猜得出这两人是兄弟。
  事实上,他比叶初静只晚出生几个月,但从一开始,两人的命运轨迹就有着云泥之别,他们一个是众星捧月、叶老爷子钦定的家族继承人,另一个却是自出生之日起,就背负着不名誉身份的私生子。
  此时,周遭那些视线,称刀光剑影也不为过,叶梵瑞能言笑晏晏,一派镇定,倒是大大出乎不少人意料之外。
  相较于他的热络,叶初静的态度不冷不热,显得疏离多了。不过这种场合,叶初静也不愿弄得太僵,免得不好收场,耽误了他和时时接下去的行程安排。而且,周围这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如何反应,他的父亲这样做,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呢。
  “既然来了,那就入座吧。”他语气淡淡的。
  这事就算尘埃落定。
  坐在叶初静右手位置的廖秋茹即使咬碎牙齿,心底恨出了血,却不得不继续端坐在那,摆出她叶夫人的姿态来。在那个野种转过头叫她茹姨时,笑得云淡风轻,仪态万方,放在台布下的双手却早已攥得指节发白。
  “哥,你在南边一待就快半年,小桃和豆豆如今快满一周岁了,我上个月还和父亲商量着想去探望你,顺便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想让你给豆豆还有小桃这两个孩子取个正式响亮的大名。”
  席间,叶梵瑞又频频借机向叶初静攀谈,他口中的“小桃和豆豆”,是他的一双龙凤胎儿女。
  叶初静放下手里的刀叉,又举起装清水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才道:“孩子取名这样的大事,还是让父亲来决定为好。”
  位于他左手位置的叶道山此时却板起脸,哼了一声,“你年纪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要收收心!那么多大家闺秀排队任你挑拣,你说你怎么就偏偏被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他再好,也生不出孩子!我们叶家的血脉不能断,你既不愿再婚,也不愿人工代孕,我的意思,不如先把梵瑞的两个孩子过继一个给你。”
  叶道山说出这番话时,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原本因进餐多少有些动静声响的叶家餐厅内,出现了短暂而诡异的安静。
  许多人之前都在猜测,叶道山今日带着叶梵瑞一家出席的目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掩饰得再好,这一刻,廖秋茹还是一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红酒杯。她急急看向叶初静,虽然一直恼恨他处处忤逆自己,眼下,廖秋茹却巴不得叶初静能更“不听话”一些。
  “父亲,过继就不必了,您也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替我考虑。”
  无论叶道山还是廖秋茹,叶初静哪边都未受影响,他的语调依然从容不迫,凤眼眯起,显出了几分与平日不相同的威严,面对周围窃窃私语的叶家人,他又稍稍提高音量,说道:“今天机会难得,不如就在这里将事情向在场的诸位宣布,关于叶家第六代继承人,我已有了明确人选,这些都已列入我的遗嘱中,一旦我因突发疾病、人身意外事故或其他紧急情况身故或丧失民事行为能力,届时,我的律师团便会公开我的遗嘱——”
  此话一出,整个叶家餐厅更是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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