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们的世界

第24章


  他在大不列颠岛周围采集了许多样本,每一秒钟都有一个样本受到分析和研究。几十年过去了,理查德·汤普森意识到,普利茅斯一个空调仓库中存储的样本原来是个时代文物密藏容器,它记载着污染是如何与日俱增的。他列举了苏格兰南部定期进行采样的两条线路:一条往冰岛,一条往苏格兰东北部的设得兰群岛。他的组员凝视着散发防腐剂臭味的丝带卷,搜索以前留下的塑料。没必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的历史中找寻,因为在此之前世界上鲜有塑料,除了用于电话和收音机的酚醛树脂——这些设备相当经用,所以至今依然未被淘汰。一次性的塑料包装当时还未问世。
  不过,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他们发现塑料颗粒在数量和种类上都有所增加。到了九十年代,样本中的丙烯酸、聚酯纤维和其它人工合成的聚合物的碎片数量达到了三十年以前的三倍。尤为糟糕的是,哈代的“浮游生物记录器”是在水下十米深的地方采集到的——它们就这样悬浮在水中。可大多数塑料都能浮出水面,这就意味着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塑料的一部分而已。海洋中的塑料含量在上升,而且还出现了更小的塑料颗粒——小得足以随波逐流。
  波涛和潮汐拍打着海岸线,把岩石化作沙滩。汤普森的研究小组意识到,这种缓慢的机械运动同样也对塑料奏效。只要在海浪中不断振荡,最大、最显著的物体也会慢慢变得越来越小。与此同时,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塑料能够进行生物降解,即便是已经转变为微小碎片的塑料也不例外。
  “我们设想过它变得越来越小,最终被磨成粉末的样子。我们还意识到,越来越小的塑料颗粒带来的是越来越大的问题。”
  可怕的故事他不仅听说过一次:海獭因为箱装啤酒的聚乙烯衬座而窒息;天鹅和海鸥死于尼龙网和钓鱼线;夏威夷的绿毛大海龟尸体中有一把袋装梳子、一根一英尺长的尼龙绳和玩具卡车轮子。他亲身经历的最糟糕的一个事情发生在研究暴风鹱的时候:暴风鹱的尸体被冲上北海的海岸,它们的腹中竟有百分之九十五是塑料碎片,平均每只鸟腹中含有44片。这个比例的塑料如果放入人体,则差不多会达到五磅。
第九章 永不消逝的聚合物(3)
  是不是塑料扼杀了它们的性命,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么多无法消化的塑料块会阻塞它们的肠道。汤普森认为,如果大块的塑料碎片分解成小块的颗粒,那么小型的有机生物或许会将它们吞食。他在水缸里设计了一个实验,里面有靠有机质沉淀物为生的食底泥动物海沙蠋、能从水中滤出悬浮的有机物质的藤壶,还有吞食沙滩碎石的沙蚤。在这个实验中,塑料颗粒和纤维被相应制成它们能够一口吞下的尺寸。结果它们很快就咽下这些塑料。
  塑料颗粒进入到它们的肠道后,便导致了便秘。如果颗粒体积足够小,它们便能穿过这些无脊椎动物的消化管,看似毫无变化地被排泄出来。难道这说明塑料的成分十分稳定,不会对生物体造成伤害吗?它们在什么情况下会自然分解?如果真的分解了,它们会不会释放出什么可怕的化学成分,在未来对有机体造成伤害呢?
  理查德·汤普森并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因为塑料问世的时间还不够长,根本无从知道它们的寿命有多久,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的研究小组目前已经从海洋中鉴别出九种塑料,它们是不同种类的丙烯酸、尼龙、聚酯、聚乙烯、聚丙烯和聚氯乙烯。他所知道的一切便是,不用过多久,世上的一切生物都会在吞食这种物质。
  “等它们变得和粉末一样细微,即使是浮游动物也会把它们吞下。”
  以前,汤普森从未想过这两种微小塑料颗粒的来源。塑料袋能堵塞一切,不仅仅包括下水道,还包括海龟的食道——因为它们把它误当成水母了。我们越来越多地听说能进行生物降解的塑料袋。汤普森的研究小组做了试验。大多数只不过是把纤维素和聚合物混合在一起。纤维淀粉分解之后,数以万计、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塑料颗粒依然清晰存在。
  广告中说,腐烂的有机垃圾产生的热度超过100°F的时候,有些塑料袋可以在混合肥料堆中降解。“或许它们真的可以。但那不会发生在沙滩或海水当中。”他们把塑料袋系在普利茅斯港的停泊处做了个实验,得出了上述的结论。“一年之后你还能用这个塑料袋装东西。”
  他的博士学生马克·布朗在药房购物的发现就更令人义愤填膺了。布朗打开实验室橱柜最顶上的抽屉,里面是女性美容护肤用品:沐浴按摩霜、护肤磨砂膏和洗手液。有些上面贴着小店自己的标签:尼奥娃润肤露、苏提蔻去角质霜和DDF草莓杏仁去角质霜。其它是些国际品牌:强生面部眼部卸妆油、棕榄温泉、高露洁冰爽牙膏、露得清,还有克利尔。有些在美国也可以买到,有些则只限于英国。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
  “磨砂质是你洗澡时按摩你身体的小颗粒。”他选出一支粉色的圣艾甫斯杏仁磨砂膏;标签上写着100%天然磨砂质。“这支的成分没有问题,颗粒状物质其实是磨碎的杏仁种子。”其它使用天然物质的品牌使用的是葡萄种子、粗糖或海盐。“剩下的这些,”他用手扫了一圈,说:“使用的全是塑料。”
  产品的前三种成分是“超细聚乙烯颗粒”、“聚乙烯微球体”和“聚乙烯珠”。或者,仅写“聚乙烯”。
  “你能相信吗?”理查德·汤普森的声音很大,弯在显微镜边上的几张脸都不约而同地抬起来看着他,但他没打算让谁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们销售的塑料颗粒会直接进入排水沟、下水道、河流和海洋。等着海洋生物来吞食的微小塑料颗粒。”
  塑料颗粒还被用来给船舶和飞机上的涂料抛光。想到这里,汤普森不寒而栗。“人们对带有涂料的塑料小珠去向何处感到吃惊。起风的日子很难管住它们。就算能,任何下水道都没有那么细的滤网来挡住那么细小的颗粒。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它们最终就进入到环境中。”
  他对着布朗的显微镜观察一个来自芬兰的样本。它是一条单独的绿色纤维,可能来自哪种植物,后面的三股浅蓝色的丝线很可能不是植物纤维。他坐在工作台边,把自己的旅游鞋挂在实验室的凳子上。“这样想想。假设人类所有的活动都在明天终止,突然间没人再生产塑料了。就现有的这些塑料如果不断碎裂下去,恐怕生物体以后就将一直和它们打交道了。可能得花上几千年吧,或许更久一些。”
第九章 永不消逝的聚合物(4)
  *
  从某种角度来看,塑料已经存在了几百万年。塑料是种聚合物:碳和氢原子组成的单分子结构不断重复,连成一条链。石炭纪之前,蜘蛛就开始吐丝形成被我们称为“丝”的聚合物纤维,树木出现后也产生出纤维素和木质素——它们同样也是天然的聚合物。棉花和橡胶是聚合物;我们人类也长出自己的聚合物骨胶原——比如说我们的指甲。
  另一种符合我们心目中“塑料”概念的、天然的、可模压的聚合物是亚洲树胶虫的分泌物,我们称之为“虫胶”。正是为了寻求虫胶的人造替代品,化学家利奥·贝克兰有一天在纽约扬克斯自己的车库中把焦碳酸——苯酚和甲醛混合在一起。在此之前,虫胶一直都是电线和线路外包的唯一材料。模压制作的结果便是酚醛塑料。贝克兰成了富翁,世界也从此有了不同的面貌。
  没过多久,化学家便致力于把石油长长的烃链分子裂化成更小的分子,随后将分馏物混合,看看在贝克兰的第一块人造塑料的基础上能不能造出些别的什么塑料。添加氯后,塑料变成了更为坚固的共混聚合物,自然界中没有类似的物质,今天我们称之为“聚氯乙稀”。在这种共混聚合物形成的过程中吹入气体,能够形成坚韧的、相互连接的、被称为“聚苯乙烯”的泡沫,我们知道的一般是产品名称:聚苯乙烯泡沫塑料。对人造丝孜孜不倦的追求导致了尼龙的诞生。单单是尼龙袜的问世就引起了服装业的革命;人们把接受塑料制品视为对现代生活的肯定,尼龙从中也发挥了一臂之力。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大多数的尼龙和塑料都用于军事,可人们对它们的欲望却愈发强烈。
  1945年以后,产品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丰富,进入到普通人的家庭:丙烯酸纺织品、树脂玻璃、聚乙烯瓶、丙烯容器和“泡沫乳胶”聚亚安酯玩具。令这个世界改观最大的要数透明包装的问世,其中包括聚氯乙烯和聚乙烯制成的粘性保鲜膜,有了这个,我们就能把食品包裹其中,保存的时间比以前更长。
  十年之内,这种神奇物质的缺点便暴露无遗。《生活》杂志杜撰出一个词组,叫做“一次性社会”,尽管扔垃圾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狩猎会有吃剩的骨头,庄稼收获会有吃剩的谷壳,从那时起人类就开始扔垃圾了,之后其它生物会将接管这些“垃圾”。人造物品进入下水道,刚开始人们以为它们比起臭气熏天的有机废物来并不那么讨厌。破碎的砖块和陶器为以后的好几代人提供了建筑的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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