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之源

几经周折之后，他终于在郊区找到了那个已经当年给齐勇刚执行死刑的警察。警察姓黄，虽然已经快70岁了，但还是显得很健朗。
钱局喜欢开门见山，刚在客厅的沙发坐下，他就问道：“黄老，我们这次来，是问你一件34年前的案子。”
“哦？难道又有误判了？”
“哈哈，黄老真会开玩笑。”
“不，不，不是玩笑。我们误判的案子很多啊，我枪毙的人当中，就有不少是高喊着冤枉被我嘣了的。”
“听说黄老枪法如神，对那些冤枉的人，你蛮可以一枪打在偏离心脏一点点的地方，抢救及时的话，还有的活。”
“呵呵呵，看来钱局是来者不善啊，是不是有哪个冤魂从坟墓里爬出来继续作案了？”
“黄老真是料事如神啊，哈哈哈。”
“彼此彼此，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冤魂让钱局这么神不守舍啊？”
“哈哈哈，这还不是拜黄老所赐吗？”
“诶，不敢不敢，咱们讲话可要讲证据啊。”
“黄老不是经常法外开恩吗？”
“哈哈哈，我从来都没有后悔。”
跟钱局一起来的小警察愣了眼，呆在一旁疑惑地看着两人，他听得出来两人说话颇有机锋，但是又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钱局转向他说道：“小高，这位黄老是我们的老前辈了，十几年前……那时候你还小，肯定不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诶，黄老，我可以跟年轻人讲讲你的故事吧？”
“哈哈哈，当然可以，我为我做的错事感到自豪。”
小高更加疑惑了。
钱局说道：“大概是20年前吧……”
黄老说道：“是21年前的9月26号。”
“还是黄老记性好。不管哪一天，总之呢，黄老接到任务，要处决一批犯人，这些犯人当中有一个叫方中华的……黄老，我没记错吧？”
黄老点点头，似乎表示了首肯。
钱局继续说道：“那方中华直喊冤枉，可是黄老依然枪毙了他，这是工作，这是纪律。可是方中华的家人一直不服，继续上告，终于在两年后赢得了官司，方中华是冤枉的。可是人已经死了，国家只能做出赔偿的决定。但是方中华的家人却分文不取，说老天有眼，方中华并没有死。”
小高疑惑地大叫一声：“这怎么可能？”
钱局说道：“是啊，当时每个人跟你现在的表现是一样的，方中华明明被枪毙了，法医也当场验过，怎么会不死呢？于是让方中华的家人把方中华叫来，方中华活生生地站在大家面前，胸口有一个枪伤。后来上级就开始追查到这件事情，于是就查到了黄老身上。”
黄老这时插嘴说道：“不管方中华该不该死，我既然接到命令就应该枪毙他。而现在，方中华还活着，我只好引咎辞职了。”
“黄老，你闯的这个祸可不小啊，当时局里的领导一个比一个紧张，不知道在你枪下，还没有漏网之鱼。”
黄老只是笑笑。
“但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什么结果。每个犯人被枪毙之后，都被家人收敛了，都有火葬场的火化证明，也都立了一个坟。可是，坟里到底有没有人呢？要不知道，当初方中华的家人为了避人耳目，也给他立了坟的。这事后来就暂且搁下了，但是每个人心里总是有个疙瘩，就怕有一天，那些早就该死的人，又从坟墓里钻出来，为祸人间。”
黄老还是笑着，说道：“钱局也太以偏概全了，方中华只是一时失手，但是你不能说我经常失手啊。”
“不，我佩服黄老还来不及呢。1988年，你20岁就获得了全国射击冠军，1990年你以优异的成绩警校毕业，然后屡获奇功。1992年，在地王大厦，一个劫匪绑架了一个人质，当时没有人敢开枪，只有你，一枪打中了劫匪的脑门。2000年，一伙劫匪抢劫了银行，逃窜到世界之窗门前广场，当时正是十一黄金周，人山人海，你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全部打翻在地，2004年12月30日，深圳地铁开通，一伙恐怖分子劫持了一辆地铁，是你……”
“行了，行了，”黄老不耐烦地说道，“说这些陈年旧事干嘛？亏你查的这么清楚。”
“黄老的英雄事迹，值得我们后辈学习啊。我想说的只是，凭着黄老如神的枪法，怎么会失手呢？方中华肯定是你故意放的。”
“哈哈哈，不错，你的推理很对。那天，我孙子出世，我可不想制造冤魂，也算积点阴德。”
“那你怎么知道方中华就是冤枉的呢？”
“哈哈哈，我枪毙犯人也十多年了，哪些真冤枉哪些假冤枉，我还不知道吗？”
“那齐勇刚呢？”钱局单刀直入地问道。
15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拿着一个药瓶推门走进陈佳佳的病房，眼前的景象把她吓坏了，一个男人正狠狠地掐着病人的脖子，发了疯地问着：“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小护士大叫一声：“你在干嘛？”
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抓住刘颌的手，使劲地掰着，一边大喊着：“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杀人啦……”
刘颌已经彻底陷入了癫狂，小护士根本掰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中，张嘴就咬他的胳膊，刘颌腾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推开小护士，那护士没做防备，一下子扑倒在地，额头撞在墙角，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她躺在血地里不省人事。而刘颌一下子清醒过来，惶惑地看着那堆鲜血，松开了掐住佳佳脖子的手，佳佳大声咳嗽着。他慌乱地问道：“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你……咳咳，你刚才……”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人们的呼喊：“出什么事了？”“快报警……”
病房门被一下子推开了，几个医生护士出现在病房前，慌乱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过了片刻，又清醒过来，一个喊道：“赶快报警，有人杀人了。”
一个喊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刘颌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佳佳说道：“快跑啊。”
刘颌一下子缓过神来，急忙左看右看，接着向窗户跑去，佳佳的病房在二楼，从这里跳下去不会有事。他一下子窜到窗台上，回头看着妻子哀怨的眼神，心都快碎了。白大褂们朝他扑了过来，他看了妻子最后一眼，一扭头跳到楼下跑掉了，而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了警笛的呼啸声……
当派出所的民警赶到现场的时候，刘颌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警察询问佳佳发生了什么事情，佳佳推辞说头疼想休息，警察只好走了。经检查，小护士只是皮外伤，不碍事，同事们也都放心了。从小护士那里，民警知道了全部经过。小护士说：“他是病人的老公，叫刘颌，估计精神有问题。”
一个民警说道：“你嘴上的血是刘颌的吧？我们取个样存档。一定要抓住他！”
小护士说道：“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伤。”
“不早点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迟早要搞出大伤来。”
16
黄老面对钱局咄咄逼人的责问，毫不在意，只是问道：“齐勇刚？他是谁啊？”
“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
黄老稍微显得有点紧张，问道：“什么意思？”
“又一个方中华。”
“你有话直说。”
“34年前的12月15日，你枪毙了一个叫齐勇刚的犯人，34年后的今天，齐勇刚复活了。”
“他在哪儿？”
“我们没有见过他。”
黄老不屑地哧了一声。
“但是，我们在一个死者身上找到了他的血迹。”
“就是在森林公园里遇害的那个女人？”
“哈哈，黄老好像对这个案子比我都熟啊。”
“能劳动局长亲自来办的案子，难道会是小案子吗？报纸上已经炒了好多天了，哪个人不知道这案子啊？”
“哈哈哈，黄老又抬举我了。我只是想问问：齐勇刚到底死没死？”
“哼哼，实话告诉你，从我老黄手里，的确放过几个犯人，但是那都是一些冤枉的人，或者被逼无奈而犯罪的人。至于齐勇刚……”
“怎么样？”
“我想问你一句话。”
“哦？”钱局有点疑惑。
“如果换做你，当你知道一个犯人的确有不该死的理由，而你偏偏能放他一马，你会不会放他？”
“我们要维护法律……”
“别拿法律说事，有时候，良心比法律都重要。你会不会放？”
钱局似乎鼓足了勇气，但是又很坚决地说道：“会！”
“哈哈哈，小高，看见了吧，瞧你们钱局，也有不讲原则的时候。”
小高坐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本来是拿着纸笔，记录着两个人的谈话的，这时候却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写下这些东西。
黄老笑了：“你这傻蛋，这些东西记它干嘛？”然后又转向钱局，问道，“假如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呢？”
“那当然一枪毙掉了，我恨不得把这种人大卸八块。”
黄老盯着钱局的眼睛说道：“我跟你一样。”
钱局相信黄老的话，但是心中的疑惑依然无法排除，黄老也看出了钱局的踟蹰，说道：“齐勇刚杀人抢劫强奸，绝对饶不得。如果你还有疑问，可以去光明火葬场了解一下。我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是记性很好。34年前，齐勇刚被我枪毙之后，一直无人收尸，我们就把他的遗体送到光明火葬场去了。”
刘颌逃出医院之后，慌不择路，不知道该到哪儿去。他没什么朋友，因为他性格孤僻，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雨露孤儿院了。他以为自己杀了人，小护士横陈在血泊里的场面似乎就在眼前，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往孤儿院赶去。经过梦中的那片树林的时候，他又有点心悸，但是好在车上有两个人，他心里稍微觉得平安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