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孩子

第51章


     
    "好的,"西德尼说,"这样很好。不算太烫吧,嗯?"     
    瓦利连摇摇头,又张开嘴还要。他嚼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西德尼?"     
    "是的,老爷?"     
    "你有没有……啊……"     
    "没有,老爷,我没有。我是和您同时听说的。"     
    "昂丁没告诉你?"     
    "一句话都没说过。"     
    "我听到她们在厨房里。谈话,像往常一样。"     
    "是的,老爷。"     
    "还记得吗?她们当年曾经在厨房里怎么东拉西扯?"     
    "我记得。"     
    "他没事,是吧?"     
    "迈克尔?噢,没事,老爷。他挺好的。"     
    "我在考虑回去。我想我该离开这地方,回费城去了。"     
    "干吗呢?"     
    "我再也不喜欢这里了。现在没理由在这儿待着了。"     
    "在哪儿待着都谈不上理由,斯特利特先生。不过我要是您,我就要好好想想这件事。昂丁和我,我们喜欢这里。费城的冬天对老年人太难过了。在这儿可是暖和和的挺好的。还安静。我们喜欢这儿的好天气。您现在想要喝点不甜的白葡萄酒吗?"他放下叉子,走到小冰箱前去取酒。     
    "不了,"瓦利连说,"现在先不了。"     
    "我想,"西德尼说,"我自己倒想要一杯。"他把开瓶栓拧进软木塞,"您真的不想喝一点?"     
    "我说过了不想喝。"     
    "你的拇趾囊肿怎么样了,斯特利特先生?"     
    "鸡眼。我没有拇趾囊肿。我有鸡眼。"     
    "怎么样了?"     
    "西德尼,你在喝我的酒。"     
    "下一回穆拉托来,我让他给您带回一双平底皮凉鞋来。"     
    "我用不着平底皮凉鞋。"     
    "您肯定得用。一双好的平底皮凉鞋对您有好处。让您的脚感到舒服。到明年这会儿,您就要为此感激我了。"     
    "你说明年这会儿是什么意思?我就要回去了。"     
    "我琢磨我们要在这儿待好长一阵子呢,斯特利特先生。好长一段时间呢。"     
    "这儿出什么事了吗?这儿准出事了。"     
    "别自己冲动。让脑子歇一歇。"西德尼放下酒杯,走到唱机跟前。他举着机头臂,回过头来冲着瓦利连:"我们会给您最好的照顾。就像我们一向所做的那样。这是您绝对不必担心的。"他把机头臂小心地放到唱片的纹槽里,把音量调大。瓦利连这时微微笑着,手指又在空中抖动起来。     
    多米尼加岛上的机场是一长串浅黄水泥房构成的建筑。如果你不知道你是在加勒比,女卫生间的纸会告诉你。美国人轻蔑地认为,在美国之外的世界各地预备手纸简直不可思议。手纸仿佛事实上就当做手纸来对待。吉丁从马桶间走出来,站到水池上方的小镜子跟前。她大方地用自己带的一块小肥皂在手上涂满,仔细地冲洗着。她用一张蜡纸把肥皂裹好,放回到她的旅行箱里,又从箱中拿出一管擦手油。她把手心手背都涂了油,然后用纸巾把残留在指甲缝中的油揩净。没什么可忙的,还有三十分钟才到起飞时间呢。狂躁的心情总算蹦跳着过去了。她曾匆匆奔向纽约,后来又以同样的速度逃离那里。纽约毕竟不是她的家。纽约市的狗虽然用皮带拴着,可皮带并不总那么牢靠。有时候,狗在与主人散步时,会遇到别的狗,而如果那狗没有阉过又没加以制止,你就会看到一条母狗乖乖地站在一条公狗的爪子下,那条公狗根本不用和母狗说什么,只消嗅一嗅以便识别对方。吉丁觉得纽约可以当她的避难所,因为那些夜间女人在那儿会挨揍,变成影子,关进她们所属的荆棘丛中。但她无法独自揍她们。反正没有栖身之地,认为那里有栖身之地纯是少不更事。每个孤儿都清楚这一点,而且也深知,母亲再漂亮也不是仙女。无论你做了什么,长着涌出奶水的乳房的散居在外的母亲们都会对你的性格表示怀疑。一个非洲母亲只要眼睛一瞥就能烧去自己的睫毛,当然能够不信任你的环境了。她还有充裕的时间吃上两片苯海拉明以避免晕机,梳了梳头,检查一下化妆,可惜这里的女卫生间不是为长时间逗留而设计的。她正在为眼睛整装时,一个女孩从她刚才用过的马桶间旁边的一个马桶间出来。那女孩手里拿着一柄短拖把和一个装有各种清洁剂的塑料桶,她穿了一件绿色制服,在她的黄褐色假发下显得更绿了。吉丁在镜子里瞥了一眼她的假发,然后就又卷自己的睫毛了。那女孩木呆呆地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吉丁,吉丁虽然得意,但不希望她这么盯着她。随后那女孩走近了她。     
    "你不记得我了吗?"     
    吉丁转过身来。戴假发的女孩仍盯着她不放,又过了好一会儿,吉丁才认出她。     
    "十字树林。"那女孩说。     
    "噢,唔。"吉丁微笑着,"我没认出你来。你在这儿做什么?现在在这儿工作吗?"     
    那女孩点了点头。"你把那个吃巧克力的带走了。"她说。     
    吉丁收起笑容,回过头去对着镜子。没有像岛民这样的;他们从来不会聊天--或者说缺乏聊天的姿态。和他们谈话总是询问,所以她不准备向这个孩子解释什么。     
    "他说过,他要寄给我一个假发。"     
    "他好像说过。"吉丁说。     
    "不是这个。我有另一个的画片。在家里呢。他还回来吗?你能给我弄一个吗?"     
    "不。"吉丁回答道。     
    "你杀了他?"女孩用一本正经的口气问。     
    吉丁把那体积大、分量轻的旅行箱挎到肩上,把挂在马桶间上的外衣取下来。"我现在得走了。"她说。     
    "特蕾丝说你杀了他。"女孩一口咬定。     
    "告诉特蕾丝她杀了他。"     
    "不,"女孩困惑地说,"特蕾丝有神奇的乳房。到现在还有奶。"     
    "我打赌是那么回事。"吉丁说。
第五部分第70节:精神萎靡不振
    "可是没人吃她的奶了。"     
    "她找错了地方了。"吉丁说。假发的边上还能看到珠状的黑发。女孩的眼睛大睁着,内中的好奇神色仍是惟一的有别于动物眼睛之处。吉丁想,一只小鹿。她有着一双好奇的鹿的眼睛。她又一次希望自己有真正的天才--她愿把她画下来--鹿的眼睛、假发及其他一切。她突然伸手去掏她的旅行箱的侧袋。那里边还有几法郎,她把那几枚硬币全都扔进了女孩的塑料筒里。"再见,玛丽,我得走了。祝你好运。"吉丁推开门,扬长而去。     
    "阿尔玛,"女孩悄声说,"阿尔玛·埃斯忒。"     
    ①位于巴黎东南部,机场所在地--译注。吉丁登上波音707飞机之后,她旁边的坐位空着,可以随便利用。头等舱里没有几位旅客。她检查了一下她五件行李的票据,那是钉在装有她飞往奥利①单程机票的信封上的。一切都井然有序。飞机一进入飞行状态后,她立即举手到头上,调整了一下气流开关。她把手放下来时,注意到了食指指甲上有一小点不匀净之处。她打开手袋,取出一块砂纸,利落地擦了两下之后就不见了。她的指甲又完美了。她把她的海豹皮大衣里朝外仔细叠好,放到身边的空坐位上。然后她调整了一下靠头垫。对那个问题有十六个相同的答案。出什么毛病了?像合唱队一样踢腿。有十六个答案等于没有答案。所以就是没有。零。她要回到巴黎,开始走台。松开那些狗,与那个穿黄衣裙的女人纠缠--与她和所有那些看着她的夜间女人纠缠。再没有肩膀和无垠的胸膛。再没有安全的梦境。再没有了。或许这就是那件事--昂丁说的那件事。一个长大的女人不需要安全或安全的梦境。她自己就是她渴望的安全。飞机优雅地在岛上升离;喷出的尾气变宽了,疏散了。天晚了,星星已经明亮了。群山在雨林的重压下摊开四肢匍匐在那里,林中藤蔓植物在生长,兵蚁在列队前进。兵蚁们勇往直前,不知羞耻地一心一意,因为它们没有时间做梦。几乎所有的兵蚁都是女人,而且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可真是漫无止境。要生育很多,喂养很多,然后是寻找食物和埋葬。没有做梦的时间。它们那个世界的生活要求严密的组织和彻底的牺牲,因为对公的需要极少,也就生养得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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