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孩子

第53章


他打开袋子,把那份食品送给了特蕾丝,直把她高兴得不但没有笑逐颜开,反倒十分深沉庄重了。     
    "吃吧。"他对她说,但她没有动手。她把所有的吃食都原封不动地留在桌上,只是爱不释手地轻轻拍打着包装。尔后,她转过脸来对着他,说:"我原本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他看着她,心想可能是吧。他说不准,也不在意。"漂亮"这个字眼用不到他喜欢她的理由上。她又说了一遍:"我原本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我肯定你一定是的。"他含笑说。     
    "眼下没人记得我当初的模样了。我原本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轻拍着便餐包装,他看得出来,在他给她的这份礼物和她对自己的青春和美貌的回忆之间有某种关联。他以为她要就此说下去,可她停了下来,一边让那思绪萦绕,一边亲切地拍打着那塑料包装。他决定找个借口摆脱这种尴尬,出去走上一圈,这时吉迪昂走了进来。他一看到儿子,一天的失意迅速掠过他的面孔。他把手中的纸袋放到桌上,搂住了儿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想弄个明白。     
    "有点事要办。"     
    "骑士岛吗?"     
    "对。"     
    "我希望是去杀人。"吉迪昂脱下衬衫,走到水池前。     
    儿子摇摇头。"我需要一些信息。"     
    吉迪昂趴在水池上洗脸、洗手。他冲洗干净以后,特蕾丝从一个钉子上取下一块布递给他。     
    "你想了解什么?"吉迪昂边擦耳朵边问。     
    "她是不是在那儿。要是不在,我需要她的地址。"     
    "天啊,"吉迪昂说,厌恶地拧着毛巾,"我早就知道。那个美国妞。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嗯?"     
    "我得找到她。"儿子的声音有气无力。     
    坐在录音机旁的特蕾丝摇晃着脑袋,像是刚刚醒过来。当儿子用无动于衷的口气说出"我得找到她"时,她伴随着摇晃,轻轻哼哼起来:"嗯,嗯,嗯,嗯。"     
    "别哼哼了!"吉迪昂说。"弄点吃的,看在基督的份上!"     
    特蕾丝慢慢腾腾地站起来,抚摸了一下她那份飞机上的便餐,把它放在没开的录音机上面,然后把一壶水坐到火上。她忙着从米里向外挑砂子,这时吉迪昂告诉儿子,那美国妞已经走了。     
    "她来过这儿?你怎么知道的?"儿子问。     
    "有哪个黑姑娘从这儿坐飞机我不知道的?再说,阿尔玛·埃斯忒看见她走的。她在机场搞卫生。她亲眼看见的她,还和她在厕所里搭了话。特蕾丝,去叫阿尔玛·埃斯忒过来。"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特蕾丝不情愿去。     
    "在她妈妈那儿。现在就去吧。"随后他对儿子说,"一星期以前,也许还不到。阿尔玛看着她走的。让她去吧,伙计,让她去吧。"     
    儿子瞅着特蕾丝,似是在问她为什么还不走。她看出了他的不耐烦,便把未拣完的米放下,走出了屋。儿子听到这消息大为沮丧。他来以前在纽约等得太久了。但他当时坚信,她不会当真走掉,像人们所说的"一去不回头"的。他觉得,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往常一样,砰的一声推门进来的。因此除去短时间外出,他不能离开那公寓。不能出现她打电话来他不在,或者她按门铃他不在的情况。有一星期的时间他都在默默地踱步--夜间也难以成眠--最后决定去找,从吉迪昂所说,一周以前她在这儿;这么说她是几乎当时就走了。     
    吉迪昂打开他的纸袋,取出一瓶啤酒。他在儿子身边坐下来,请他喝。     
    "你会慢慢习惯的,"他说,"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我觉得只能喝冷的。冰镇的。我还是喜欢喝冷的。不过我现在又能喝温的了。回到先前了。"     
    儿子看着啤酒。一想到不冰的啤酒在空腹中那种感觉,就不舒服。他谢绝了。     
    "你有病,伙计。不只是脑袋出了毛病。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让她走?"儿子反问,还撇嘴笑了笑。放走一个你到处找了多年的女人,只因为她难对付吗?因为她有脾气,有能力,有自己的主意和跟你还手吗?放走一个眼眉要你端详,脸蛋足够你盯上一辈子的女人?放走一个不仅是女人而且是一种声音,你想演奏的全部乐曲,是一个你想沉醉其中的世界和方式的女人?让那一切都走吗?"我不能,"他说,"我不能。"
第五部分第72节:形成了耳鸣 
    吉迪昂大口喝着啤酒,两个人半天都没话,直到特蕾丝回来和那个女孩进了门。儿子一看到阿尔玛,当即就有一种目眩的感觉。他看着她头上的红棕色假发,周身的血液都要流失了。事情全都混到了一起。他原先本来已经理顺了的:糕饼女士们和六弦的班卓琴,随后他被景泰蓝和蜜色生丝诱惑了,腐蚀了,他心甘情愿地要改变,要爱景泰蓝,放弃糕饼女士们和五分镍币门票的电影和埃罗本身,以及老旧金山人,因为她还给了他那原先的一角硬币,那枚漂亮的硬币,闪光的硬币,浪漫的一角硬币,并且让他看到了那是方式,真正的方式,而不仅仅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硬币,而是一枚现金,上面有植根于黄金和景泰蓝、屈辱和死亡的历史,因此,当那枚硬币没了价值,而且也不属于旧金山人时,他还热爱他和他的一角硬币,到底是在做什么呢?他认为德雷克和士兵和厄尼·保罗比凯瑟琳女皇的耳环更珍贵,或者糕饼女士们身处危险--除非他只身保护她们并让她们继续活下去,到底又是在做什么呢?所以说他已经改变了,放弃了友情,或者说他相信他这样做了,直到他看到阿尔玛·埃斯忒带着干血色的假发。她甜美的面容和半夜的肤色,被她头上干血色的一堆合成纤维嘲弄了,毁掉了。事情全都混到了一起。若是她像一圈花环中的叶子花似的,像个涂了唇膏的美洲豹幼仔似的,像个戴耳环的鳄梨似的--而且让他摘掉那耳环,这一切原是可以理顺的。     
    "噢,宝贝儿宝贝儿宝贝儿宝贝儿。"他说着,便走过去准备摘掉她的假发,举在手里,撕成乱麻,再狠狠扔出去,离她那半夜的皮肤和羚羊般的眼睛远远的。可是她却跳回来,大叫大嚷着,双手紧紧抓着假发,按在头上保护着不让他碰。事情全都混到了一起。他不知道该怎么想或怎么感受。那种晕眩感更大了,在头脑里形成了耳鸣。     
    吉迪昂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坐了下去。     
    "别管她了,"他说,"她愿意要那副傻样,随她去吧。问问她那个美国姑娘的事吧。阿尔玛,告诉他。"     
    阿尔玛告诉了他,但她离他远远的,这样他的手就再也够不到她的头了,也就没法剥夺她的红色假发了,那是她不得不自己买的,因为他失了信,既没给她寄来,来时也没给她带来,而这次他回来,事实上是要找那个美国姑娘,那才是他爱恋难忘的,而不是她。他已经把她撇在了脑后,而且忘记了给她带来她所惟一要求的东西。噢,她多好啊,她为他跑到店里,她还为美国黑人姑娘们打扫厕所,让她们在里面撒尿,收她们的小费,却不会被她们记住她的名字,可她还是不够好,因为这个吃巧克力的人当初知道她的名字就费了不少事,尔后就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她随后告诉他,她在机场做清洁工,她看见那美国姑娘登上了一架开往巴黎的飞机,肩上挎着一个大行李袋和一件黑皮大衣,她被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小伙子接到,他们在卫生间外的走廊里笑啊,吻啊,笑啊,还手挽手地走着去上飞机,在上飞机去的全部时间里,她的头都靠在他的肩上。她看到了,儿子也看到了:那双黑貂的眼睛在贪婪地盯着蓝眼睛,那人的另一只手放在她那蜜色的生丝般滑润的膝盖的内侧。他没法再往下看那些画面了,他就把头脑转到不相干的事情上。那是谁呢?是瓦利连的儿子,圣诞节没露面的迈克尔来接她了吗?那后来的又是谁呢?是送她皮大衣的那个瑞克吗?或者是纽约的一个什么人和她一起到这岛上来了?或者是她在机场遇到的什么人?事情全都混到了一起,就像他用光了笑弹,还踢了一个宪兵的裆,不过那件事是一清二楚的,当他缠着浴巾向窗外看着这同一个人的背影时,他是知道的:他当时并没想爱她,因为他失去她就没法活下去。可事情还是发生了,已经发生了,而且他身陷其中;被牢牢地粘住和挣扎着想要摆脱。     
    吉迪昂打断了他的问题。"你想怎么办?"     
    "找到她。到巴黎去找到她。"他用手掐着太阳穴,想制止耳鸣。     
    "可要是她跟了别人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