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与傅斯年

第3章


    民盟的策士们同时认为,既然天下格局如今已成三分之势,抗战胜利后应由三方共同执政。按照这一思维方式,黄炎培、章伯钧、罗隆基等人,均认为当前的机会瞬息万变,稍纵即逝,一旦失之交臂,永不可复得!于是,诸儒生的兴奋点很快集中在"怎样把握住这千载一时的机会,实现中国的民主"【5】,也就是要尽力促成由各党各派共同参与、掌控的联合政府这一现实行动中来。在民盟主要干将黄炎培的提议策动下,几位重要人物决定仿照战国时著名的苏秦、张仪等策士辩才,拉上几个无党派的国民政府参政员,以"中间人"的面目施展捭阖、钩钳之术,合纵连横,为中断的国共和谈予以"转丸"。
    1945年6月2日,褚辅成、黄炎培、冷遹、王云五、傅斯年、左舜生、章伯钧7位国民参政员联名致电毛泽东、周恩来,提出访问延安,并"希望继续商谈,以使抗战胜利早日到来"。
    当此之时,中共中央正在举行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对此来电未予理睬。直到6月18日,毛泽东、周恩来才复电在重庆的中共负责人王若飞,让其转告7位参议员,欢迎彼到延安一叙,还说:"估计蒋得此消息后,不一定要他们来,如仍许其来,即使无具体内容,只来参观,亦应欢迎之,并争取你陪他们同来。"【6】
    电文由国民参政会秘书长邵力子亲手交给黄炎培,黄看罢极度兴奋,立即与左舜生、傅斯年、章伯钧等人商定了三条合纵连横的计划。当黄炎培兴冲冲地准备把电文递交蒋介石批复时,却遭到了国民党方面与中共谈判代表王世杰的当头棒喝。王声称这个样子的建议"如送领袖,必大遭拂怒"。众儒生听罢,大感灰心,提出干脆散摊儿,不要再做这些无用之功云云。几人中唯黄炎培颇不甘心,道:"撞壁须撞到壁,今壁尚未见,仅凭旁人预测势将碰壁,便放手了,岂为合理?"【7】在他的一再坚持下,7位参政员于27日下午鼓起勇气与蒋介石相见,当面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和建议。蒋介石不动声色地认真听毕,环视众位,突然满面带笑地说道:"余无成见,国家的事,只需于国家有益,都可以商谈的。"停顿片刻,又说:"中间人,公道话,原来最难讨得双方的喜欢。"当黄炎培等领命告辞后,蒋介石和颜悦色地拱手道:"辛苦,辛苦!"【8】蒋介石背着手在室内来回踱步,面无表情哼了一声,对侍从室二处主任陈布雷说道:"就让他们几个折腾去吧!"言毕,嘴角露了一丝略带嘲讽的冷笑。
    ◎
第一部分 第6节:傅斯年与毛泽东窑洞相会(1)
    傅斯年与毛泽东窑洞相会
    1945年7月1日,褚辅成、黄炎培、左舜生、章伯钧、傅斯年、冷遹一行6人,乘专机到达延安(南按:王云五因病发高烧未能成行),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亲自到机场迎接。
    7月2日下午,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在延安杨家岭会见6位参政员,共商国共合作事宜。晚上,毛泽东专门设宴款待。餐桌上,面对毛泽东的谈笑风生,几位参政员在应承的同时,各自又有一番不同的心境。
    此次重组访问团的6人中,黄、章、左、冷皆属于民主同盟或与之有密切关系的成员;褚辅成是老国民党党员,素以老实的读书人著称;傅斯年属于无党派人士,学界重量级大腕。很明显,褚与傅加入这个班子,是受到黄炎培等人极力鼓动与拉拢方加入的,主要目的是给外界造成一种多党派、多团体的民主气氛和色彩。对此,罗家伦暗地里曾略带讽刺地劝说过傅斯年,让其"不要和蟋蟀一样,被人一引就鼓起翅膀来"。意思是不要跟着黄炎培、章伯钧等一班人闹腾,天下事不是靠黄、章等几名策士就可以捭阖得了的。且苏秦、张仪用舌头定乾坤的时代早已跟着秦始皇他老爷爷一同变为粪土湮没于历史烟尘之中了。眼前正是乱世英雄出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新社会,哪里还有靠几位儒生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轻易摆平天下的好事?如此做法无疑是在飞机里做梦——空想。但此时尚心存侥幸与幻想的傅斯年已听不进朋友之劝,竟跟着黄炎培等人匆匆上了飞机,开始了他的梦想之旅。
    就当时的情形论,在6位参政员中,当属左舜生与傅斯年心境最为复杂。
    舜生者,湖南长沙人也,与毛泽东同庚。早年与毛同系"少年中国学会"会员,20世纪20年代赴法国留学。后来提倡国家主义,反对共产主义。1925年,左舜生成为中国青年党首领之一。1930年与陈启天在上海创办《铲共》半月刊,以铲除消灭共产党为宗旨。1941年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成立时,他出任秘书长,积极倡导反共。此次来到延安,仍不忘鼓吹他的那一套反共灭共的歪理邪说。7月3日上午,左与毛泽东单独交谈时,颇不识趣地说道:"我认为,一个国家的政党可以有多个,军队却不能个个政党都有。否则,就要发生内乱,国家就不太平。"
    毛泽东听罢没有做声。左舜生见对方没有接话,以为被自己击中要害,遂开始施展苏秦、张仪的捭阖之术,继续鼓噪道:"我们青年党就主张走议会道路,不办武装,成为国家真正的参政党,对国民政府没有任何威胁。"
    话音刚落,毛泽东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也向你们青年党学习?"
    舜生答:"谈不上学习,我觉得我们青年党的这种做法是对的。"
    "怎么对呢?"毛泽东颇不以为然地问道。
    "和平议政,对政府没有威胁,也有利于各党派的团结嘛!"
    毛泽东听出左舜生的弦外之音,他冷静地说道:"我也主张一个国家只有一支军队,但要看军队掌握在谁的手里,为谁服务。要知道,一个没有武装的政党是没有力量的,被蒋介石视为土匪乱党的人,若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武力,根本无法生存,更不用说有发言权和改造社会了。老庚呀(南按:湖南人叫同年出生者的俗称),你这个青年党的"军事爷",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呀!"
    时年52岁的左舜生碰了个软钉子,仍不知趣,突然又用钩钳(实为勾缠)之术,提出一个令毛泽东颇为尴尬的问题。左氏要与他一直崇拜的梦中情人、毛泽东新任夫人、原上海著名影星蓝苹见上一面。毛当即沉下脸来,以"我不认识蓝苹",后又改为"她生病了"为由予以拒绝,自此再也不肯理睬这位无聊、蹩脚加浅薄的策士之徒了。后有人引用明代宋濂评鬼谷子的话论左氏曰:"舜生所言之捭阖、钩钳、揣摩之术,皆小夫蛇鼠之智。用之于家,则亡家;用之于国,则偾国;用之于天下,则失天下。"然也。
    对于左舜生的为人处世与不识好歹的轻妄之举,不但令毛泽东反感,即是同来的傅斯年对其亦颇为轻视。早在1937年10月11日,傅致刚到美国不久的胡适的信中,在提及国内情形时曾说:"所谓参议会又添了些无聊分子,徐谦、罗钧任、甘介侯、左舜生等。罗毫无见识,殊大失望。此人乃官僚、酒徒之混合,因其为酒徒,故有时似勇,绝不该称之曰"忠节"也。此一鸟会常有荒谬绝伦,匪伊(夷)所思之提案,亦常为我骂散,大有我是此会之"清心丸"之感!可叹可叹。有好些人运动为此参议官,或成(如左),或不成(如罗隆基),若再这样下去,我也只好走了。"【9】
    今次延安之行,左舜生还是按重庆的老套路数,懵懵懂懂地提出如此"荒谬绝伦,匪夷所思"的问题,惹得同乡毛泽东深恶痛绝。
    相对左氏施展的捭阖、钩钳等无聊之术,傅斯年不愧是胡适所说的"世间稀有的一个天才"和学界大鳄。同为毛泽东的旧识,却没有像左氏一样稀里糊涂地让人家放下手中的枪杆子,或专盯着人家的花姑娘纠缠不休。傅氏深知相互之间的关系与面前各自的地位与往昔大为不同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毛泽东是1918年夏天从湖南乡村走进北大校园的,就在这期间,他和大名鼎鼎的胡适以及北大学生领袖傅斯年遭遇了。许多年后,毛在延安那口黄土凝成的简陋窑洞里,于寂静的夜幕中伴着青灯向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EdgarSnow)回忆了这段使他刻骨铭心的经历:"我自己在北平的生活是十分困苦的。我住在一个叫三眼井的地方,和另外7个人合住一个小房间,我们全体挤在炕上,连呼吸的地方都没有。每逢我翻身都得预先警告身旁的人。"【10】"对于我,北平好像花费太大了;我是从朋友们借了钱来北平的,来了以后,马上就必须寻找职业。杨昌济——我从前在师范学校的伦理教员,这时是国立北京大学的教授。我请他帮助我找寻一个职业,他就把我介绍给北大的图书馆主任。这主任就是李大钊,他不久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创立者,后来被张作霖枪杀了。李大钊给我找到工作,当图书馆的助理员,每月给我一笔不算少的数目——8块钱。"又说:"我的地位这样地低下,以至于人们都躲避我。我担任的工作是登记图书馆读报纸的人们的名字,可是大多数人,都不把我当人类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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