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伊斯

第170章


不过,我还
没有开口,她就明白了我的来意。“你认为还有必要把医生的话告诉我吗?”她一边向
我伸手,一边说道,“没有必要,我的朋友,我已经感觉到了:我的死期已近,我们已
经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
    然后,她对我讲了很多,她的话,将来在适当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她一边讲,一
边写她心中想留下的遗言。如果说我以前还不十分了解她的心,那么,她最后对我说的
话就足以使我充分了解它了。
    她问我家里的人是否都知道她的病情。我说大家都惊惶不安,但谁也不知道确切的
情形。杜波松先生只对我一个人说了真话。她求我当天要严守秘密,还说:“克莱尔只
有从我这里得知这个消息,她才能经受得住这个打击。如果让别人告诉她,她会伤心死
了的。我决定今天夜里做这件令人难过而又非做不可的事情。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我才
想确切知道医生的诊断,以免只凭我自己的猜想使这个可怜的人错受一次如此可怕的打
击。在今天夜里之前,不能让她产生任何怀疑。否则你将失去一位朋友,孩子们也将失
去一位母亲。”
    她还和我谈到她的父亲。我告诉她说,已经派专人给他送信了,但我不敢告诉她:
这个人不但没有遵照我的嘱咐,只把信送到就完了,反而急急忙忙地把事情的全部经过
都讲了,而且把事情讲得如此严重,以致使我的老友以为他的女儿已被淹死,吓得摔倒
在楼梯上,而且还受了伤,在布洛勒卧床不起。朱莉非常想见到父亲,可是我知道这个
希望根本不能实现,这一点,真使我难过极了。
    一夜的高烧使她的身体十分虚弱。长时间的谈话又消耗了她的许多精力。她精疲力
竭,想在白天休息一会儿。到第三天,我才知道,她那一天根本没有入睡。
    在这期间,家里笼罩着非常难过的气氛。人人都愁容满面,默不作声,希望有人来
解开他们的疑团,但又不敢向别人打听,生怕听到不愿听到的消息。每个人的心里都这
样想:“如果有什么好消息,立刻会告诉我们的;如果有什么坏消息,还是知道得越晚
越好。”他们惶惑不安,因此最好还是什么消息也不告诉他们。在这愁闷的等待中,唯
有多尔贝夫人在说话,在忙碌。有时候她虽然离开了朱莉的卧室,但不是回自己的房间
去休息,而是跑遍整幢房子,见人就问医生说了些什么,他们听到了什么。昨天夜里她
已亲眼看到,她不可能不知道她看到的情况是怎样一回事情,只是她企图欺骗自己,想
否定她亲眼看到的事实是真的。被她问到的人都只说好的消息,这就更鼓励她去向别人
打听;看到她那种忧心忡仲、惊慌失措的样子,别人即使知道许多真实的情况,也是不
会告诉她的。
    但在朱莉身边,她竭力表现得很镇定,看着可怜的病人,她默默地伤心,而无坐立
不安的样子,她最怕病人看出她有惊慌的表情。可是她并未成功地掩饰她的情绪,甚至
在她故作镇静时也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至于朱莉,她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她的
病已经过去,只是恢复健康,还需要一段时间。看到她们千方百计地互相安慰,我心里
更加难过,因为我十分清楚,她们两人当中,谁也不能像对方所希望的那样高兴起来。
    多尔贝夫人守护了两夜,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脱衣睡觉;朱莉劝她去睡觉,她根本不
听。“唉!”朱莉说,“就在我的房间里给她支一张小床,否则你和我同睡一张床,表
妹,你的意见呢?”朱莉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我的病是不传染的,如果你不嫌
我,那就和我同睡一床吧。”克莱尔接受了朱莉的意见。她们让我走;说实话,我也需
要休息。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昨天夜里的情况如何,所以一听到朱
莉房间里有动静,我就进去了。根据前一天多尔贝夫人的状态,我猜想她此刻不是我头
天晚上见到她那种绝望的样子,便是心情烦躁,坐卧不宁。我进门时,看到她坐在一把
椅子上,精神委顿,脸色苍白,确切地说,面呈土色。她眼圈是黑的,眼神呆滞,但显
得温柔和镇静,她说话不多,默默地做着别人让她做的事情。朱莉比前一夜里好一些,
她的声音比较有力,动作比较灵活,好像她把克莱尔的精力拿去归她用了似的。我从她
的脸色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病情好转是表面的,是发烧的结果,不过我发现她的眼睛
里闪动着神秘而又快乐的神情,其中的原因,我怎么也猜不出来。医生的诊断和昨天的
情况完全一样,病人也和他持同样的看法;至此,我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们让我出去一会儿,当我再进去时,我发现房间已收拾得很整齐,很雅致。壁炉
上放着花盆,窗帘微微拉开,并系好;房间里也换过了空气,散发出一股清香,根本就
看不出是一个病人的房间。她和平常一样地梳洗过了,她的穿扮尽管简单,但仍显得高
雅大方。从这些表现看,她俨然是一位等候客人到来的社交界贵妇,而不像一个等待死
神的乡村女人。她见我满脸惊异就微笑起来,她猜到我在想什么。她正想对我说话时,
有人把孩子们领进房间,于是她就只顾去管他们了。你可以想象得出:她知道即将离开
孩子们,她的抚爱是多么温柔而又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我发现她一次又一次地使劲亲
吻她以生命救活的孩子,好像这孩子是她用命换来的,所以更加宝贵似的。
    可怜的孩子们不懂得母亲为什么那样叹息、那样激动和那样使劲地吻他们。他们爱
母亲,但这是他们这种年龄的孩子的爱。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母亲现在的病情,不明白她
为什么一次一次地爱抚他们,不理解她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他们而伤心。他们看见我们难
过的样子,他们就哭了;此外,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尽管他们也听说过“死”字,
但他们根本不懂死的含义。他们怕痛而不怕死。当母亲因疼痛而呻吟时,他们会大声哭
叫,但是,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说他们要失去母亲时,他们就使里傻气,不知道是怎么一
回事。只有昂莉叶蒂年龄较大,又是女孩,感情和智力都早熟一些,知道妈妈平时比孩
子们都起得早,而现在还躺在床上,就感到不安和吃惊。我想起在起床这个问题上,朱
莉对维酉帕酉思在能行动时偏偏要卧床不起,而在什么也不能做时却硬要起床的愚蠢做
法①有她独特的见解。她说:“我不知道一位皇帝是否应该站着死,但我知道一位母亲
是只有在将死的时候才该躺在床上。”      ①这话不确切。叙埃多纳说,维西帕西思临死前在床上还像平时一样工作,甚至还
接见宾客。不过在接见宾客时,他最好是从床上起来;然后再躺在床上等死。我知道,
维西帕西思虽不是一位伟大的人物,但却是一位好国王。一个人不管活着时能扮演什么
角色,但在临死前是不应该装腔作势的。——作者注
    她把她心中的感情倾注在孩子们的身上,她一个一个地拥抱他们,特别是拥抱昂莉
叶蒂的时间最长,而女孩在受到母亲的亲吻时也哭了;接着,她把三个孩子都唤到身旁,
祝福他们,并指着多尔贝夫人对他们说:“去吧,孩子们,去跪在你们的母亲眼前,她
是上帝赐予你们的母亲,上帝没有让你们失去你们的妈妈。”孩子们立刻跑过去,跪在
她面前,拉着她的双手,称她是好妈妈,他们的第二个妈妈。克莱尔俯身把他们搂在怀
里,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啜泣,激动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
来。你可以想象得出当时朱莉是多么激动!这个场面太令人悲痛,我不得不赶快设法使
它结束。
    这催人泪下的时刻过去之后,大家又围坐在病人床前谈话;尽管因为发烧,朱莉的
精神没有刚才好,但她仍和刚才一样高兴,她无忧无虑,无所不谈,而且无论谈什么都
谈得很专心,很有兴趣,当时,好像除了谈话以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似的。为了尽
量多和我们在一起,她建议我们在她的房间里用晚餐,你当然知道,她这个建议我们是
一定采纳的。上菜时没有出一点儿声响,没有出现混乱和差错,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就像在阿波罗餐厅用餐一样。芳烁菌和孩子们也和大家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看到我们没
有食欲,朱莉便略施小计,一会儿说是她的女厨子叫我们多吃,一会儿又说她要亲自尝
一尝,一会儿又要我们尽量吃饱,说有了好身体,才能照顾她;总之她想方设法让大家
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她做一切都显得高高兴兴,生怕我们难过。总之,即便一位殷勤
的家庭主妇在身体健康时接待客人的态度,也没有临死的朱莉对家人这么细心,这么周
到和感人。我担心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我简直不
明白是怎么回事,我都被搞糊涂了。
    晚饭后,仆人报告说神甫来到我们家。他是我们家的朋友,是经常来看我们的。这
一次,尽管我没有派人去请他,因为朱莉没有说要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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