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狱,李斯抱着一卷竹简急步从云阳狱内走出,不等下人来扶,登车疾呼道:“速速驱车赶往咸阳宫!”一向从容不迫的廷尉大人竟会如此失态,除去《谏逐客书》的那一日,也就只有今日了。仆从下人不敢怠慢,匆忙驱车赶马,朝着王宫方向急驶而去。
云阳狱中,韩非低头看着手中的笔,眼中闪过复杂莫名的神色。狱吏一脸谄笑的入门,谦卑小心的从他手中取回笔墨,旋即小心翼翼的退下。自那一日李斯见了韩非惨状,速速赶往王宫,请得王命归来,将那一干行刑之人好一顿训斥。此后,韩非不仅再未受到过任何刑罚,还被转移到云阳狱中最好的囚室中,好吃好住地受狱卒狱吏们的侍奉。
“最后一步棋子,已经下完了。”韩非看向折叠藏放在草铺下的古旧韩服,那一套从走出韩国后一直穿在身上的古旧丝袍。即使是在那日受刑之后,夏太医为他治伤时曾脱下丢在角落里,他醒转后又将其寻了回来。他不欲丢弃这件破烂至极的韩服,反是命潜入狱中的韩禁带出去洗净,然后再送回狱中。
“叔父那一篇文章,内含降服之意,秦王阅见,真的只会下令杀人,而不是放叔父脱困出狱吗?”韩禁无声的出现在漆黑的甬道口。云阳狱中隐晦昏暗,以他的隐遁之术,进出可作寻常之事。自其离开神农谷众人后,他便每夜潜入狱中见韩非,今夜亦不例外。
“在你看来,这篇文章真是降秦之意?”韩非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淡漠道,“李斯欣喜以为我是献书降秦,那是他心底不欲深思,感情敝目,一厢情愿罢了!文章之中,既可言韩非为活命降秦,亦可言韩非死命损秦,借古讽今,挑拨君臣关系!”
韩非喃喃低语:“李斯见之,不及细思,只道吾欲降秦;姚贾见之,细心揣摩,直言吾意挑拨,然后请命杀韩非!秦王定会下命杀吾。李斯曾经屡次维护,秦王定然会将王命交由他执行,以鉴其心,辨其可否为秦国肱骨。”
“那就是明夜了。”韩禁默默地低下了头,心中纠乱不已,“为何秦王定会下命,秦国之中,难道竟然无人能够识破此计?”
“谁能想得如此深远?谁能想到六国君臣都认为韩非当死?谁能想到韩王派尔入秦只为杀韩非而非救韩非?谁能想到韩非近日的所作所为,做这一切只为求得一死,然后以自己的鲜血来抹污秦国的声誉……即便他们能想到,又有多少人会信,谁会信这等荒唐怪诞之想?”韩非得意的笑了起来,恍然不觉眼角所渗出的泪水正沿着脸上新生的皱纹淌下。
“叔父……”韩禁低呼道。
韩非收拾一番情绪,恢复一贯的淡漠道:“况且,即便秦王知道又能奈何?作为秦国王者,嬴政岂能饶过我这个一直蓄意破坏秦廷上下关系,挑拨是非、无风起浪的韩国使者?即便我是韩非,杀吾将背负杀贤之名,以秦国的重实轻名,岂有惧哉?重实轻名,这是六国所不曾有的优点,然而,不作在意,秦国也终将毁灭于此!”
“叔父所言甚是。”韩禁垂首附和道。
“既然所言甚是,你又何必低着头!抬起头来,你是韩国王族公子!”韩非低声叱喝道。
韩禁勉强抬头,韩非见其眼神散漫,正欲喝斥责骂,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叹息:“禁儿,人生在世,难免会有一死,死则死矣,却有轻重贵贱之分。叔父死得其所,死有所值,应当高兴才是,无须伤怀。”
“禁儿明白。”韩禁接口答应道。然而,即便他是明白,又岂能那么容易就做到。
“今夜当是叔父最后一次与你好好谈话,算作是遗言交代了。”韩非眼见如此,也不再勉强,继续他的说话,“秦国势大,六国畏惧怯懦。曾有几次合纵抗秦,却又因互相猜忌,联盟作散。如今,一统之势已成,虽然叔父以死损秦,却改变不了天下一统的大势。少则十年,多则半百,秦国定将先后吞并诸国,一统天下。强兵所指,韩国定是首当其冲。”
韩禁惊呼一声,却未曾有过质疑。韩非所言,不曾有过谬误,他说如此,定是如此。
“韩国朝堂之上,王族公子虽多,却多是昏庸无能之辈。吾学成归来时,纵览列位公子,唯一能入韩非眼的也只有你与韩安了,故而多作栽培。”韩非看向韩禁,双眼灼得他不敢与之对视,“韩安资质甚佳,却有优柔寡断之嫌,毫无决断性。尔资质虽非最佳,又有妇人之仁,然而却是众公子中唯一能做到锲而不舍的。”
“如吾师所言:‘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韩国微末软弱,能在战国之世长存不倒,自有其道理。它日若真为秦所灭,亦能复国!而这复国大任,道路荆棘险恶,韩安不行,只能全寄在你身上了!”韩非深深凝视着韩禁,目光中带着一丝希冀,也带着一丝怜悯,“既然你是韩禁,你的体内流淌着韩国王族的血脉,你有有能力承担着一切,你便摆脱不了血脉所带来的宿命。未来的道路,可要苦了你了。”
虽然对于那一丝怜悯不甚理解,甚至有些惧怕,然而对着叔父充满希冀渴望的目光,韩禁自然点头称是。韩非见其点头答应,不由莞尔一笑,旋即突然化作凄然苦笑,心中自问道:“吾曾一心存韩,而韩终无法避免被灭亡的命运,可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今,我又为韩国灭亡之后图复国之谋,却是将禁儿推上绝路,这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呢?”
犹疑片刻,韩非正欲说话,忽见韩禁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旋即快速隐入黑暗中的甬道,消失无踪,韩非即将冲出口的话顿时咽了回去。未久,甬道口便亮起一丝光晕,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却是狱卒夜间探查各间囚室。待得狱卒离去,过得片刻,韩禁从黑暗中现身出来,轻声道道:“叔父方才有何吩咐?”
韩非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最后将方才想要说的话化作一声叹息道:“天意如此……尔当好好活着,吾死之后,秦国内外必定戒备严紧,你这便速速回韩去吧!”
“不!禁儿决意今夜便留于狱中。‘行百里者半九十’,叔父,功亏一篑的事不能再发生了,就让我留下来,待到事成之后再行离去吧”韩禁跪在地上,叩首说道。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违抗韩非的命令。韩非当然知道韩禁实际不是担心“陷秦计”的失败,而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儿女情长,正欲发怒斥责,却见韩禁话一说完便快速消隐在黑暗中,似是早有所预料了。
“愚蠢!幼稚!”韩非对着那一片黑暗喝叱道,旋即气呼呼的转身躺下。躺在草席上,无人能见的角落中,韩非眼角渗出一丝湿意,那颗一直以来孤独冰冷的心中不意淌过一丝暖流。
“咣当”的开门声打破了云阳狱的死寂。清晨时分,李斯面色惨淡的进入囚室,却见韩非犹在酣然大睡,激起不雅的睡姿让人完全无法将这个华发鬓生的中年与名满天下的法家名士韩非联想到一起,莫名的,李斯忽而想起了自己在兰陵求学时候遇到的那个丰神俊朗,气质优雅的青年,那个青年虽贵为王族公子,睡姿却也是这般的差。
李斯摒退狱卒,将手中的酒壶放在地上,席地而坐,默默等着韩非醒来。
未得片刻,韩非伸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师兄,等了有多少时间了?”
忽然听得韩非唤其师兄,李斯不由一怔,恍然如梦,犹自不信仔细竟能再次从韩非口中听得这个天籁般的称呼。
“师兄,休得愣神。眼圈发黑,精神不振,该是昨夜未有睡好吧!”韩非脸上一直以来的冷峻已然消失,微笑着起身说道。
“你……你竟唤我‘师兄’?你竟然会对我笑……我,我是在做梦吧!”李斯指着韩非的手指微微发颤,喃喃低语道。他不曾料想自己还有一天能听得韩非叫出这个称呼,他更不曾料想有一天韩非还会对他微笑,他更不曾料想:这一天竟是今天,偏偏是今天!
“师兄何出此言?”韩非呵呵一笑,一反往日的冷峻孤傲。
“难道,难道你竟已经疯了?”李斯惊醒过来,却犹自不信,疑在梦中。
“师兄错了,韩非没有疯,韩非很好!”韩非哈哈一笑,今日他特别会笑,似是在把一直以来脸上消失没有的笑容一口气全都补回来一般。韩非眼中闪过一道复杂,深深地看着李斯,微笑道:“韩非不是韩非,韩非还是韩非!”
“不是韩非?还是韩非?”听得这个谜一样的话,李斯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不知不觉中纵横在脸上,“师弟,你说得对,你没疯,是师兄变蠢了。”
韩非起身,长身作揖,一脸的歉意:“吾所不欲,却施于人,入秦之后的作为,韩非真是惭愧啊!师兄,请代我向两位世侄,代我向嫂夫人道歉,就说韩非对不起他们。最对不起的还是师兄。师兄赤诚待我,我却冷言冷语,恶言相向。韩非惭愧,在此向师兄赔罪!”
“哪里哪里。”李斯立即还礼,悲泣微笑道,“该道歉的应该是愚兄啊。愚兄竟不懂得韩非其人,不明韩非之分,谏言秦王强请韩非入秦,最终害了师弟啊!”
“非师兄之过矣,天意如此,徒然奈何?”韩非上前扶住,劝慰道,随即拱手笑道,“师兄如今已是秦国廷尉,一直以来,师弟未曾有恭贺师兄达成兰陵时候所立志向,在此补上。祝师兄在未来的仕途路上发展顺妥,助秦王完成天下一统的大任,有朝一日成为秦国丞相。”
韩非的语气不带有半丝嘲讽轻蔑之意,不含半丝机锋深意,而是纯粹的坦诚祝福,那笑容更是发自内心的明朗。李斯此时终于得到了师弟的恭贺与祝福,那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他开心的大笑着,然而,笑着笑着,他却再次大哭起来。
韩禁默默地隐在角落中,看着囚室中大笑的韩非与大哭的李斯,心中感慨万千:兰陵求学的韩非与韩国公子韩非不是同一人,著书的法家名士韩非与写《存韩书》的使者韩非不是同一人。今日是韩非生命中的最后一日,今日的他,才能挣脱王族公子的枷锁,重新变成李斯所认识的师弟,那个曾经与其同窗求学的韩非。
李斯也是直到方才才明白过来。他看着熟悉的音容,开心的直想大笑,然而一想到怀中的王命,心中悔恨的他却忍不住想要大哭。李斯时哭时笑,状若疯癫。
师兄弟此时方算得重逢,述说别来之情,执手高谈阔论。二人不谈国事,不谈天下,只谈情谊,只谈学术。从清晨,到晌午;自晌午,至黄昏;启黄昏,终子夜……
“师兄,该来的,终是要来的!”韩非突然起身,取出藏在铺下的那一身古旧并又破烂的老韩服,沉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师弟也该上路了。”
“师弟,你果然已经知道!你知道了,所以你回来了。”李斯眼中的泪水已经枯竭,这一日,他似是把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了。
“师兄,师弟走前送你一句忠告。”韩非穿上那一身老韩服,回转身来,微笑道,“师兄性情细致谨慎,这在于某些事上是好,然而在某些事上,如王命,却是犹疑不得,不然终有一日会害了你自己。韩非走了,师兄保重……宣王命吧!”
李斯颤抖着手打开王诏,沙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念道:“韩非者,韩国王族公子也,天下名士也,入秦而谋存韩,尚可不计。然韩非又上《存韩书》,欲图秦军向楚向赵而陷入泥沼,此其恶一;胡言请杀水工郑国,复又谤言中伤上卿姚贾,此其恶二;无风起浪,借古讽今,挑拨君臣关系,此其恶三。为明是非,特下书朝野并知会天下。秦王嬴政十四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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