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囚徒[二战]

55 擦肩而过


纽曼的心理疏导是有用的,汉斯的确也有在找机会缓和与约亨的关系。他们的风头被三中队压得太死,汉斯确实希望自己的队伍中也能有个出色的人。
    很快,他有了这么一次机会。
    “约亨,这次叫你来是有个任务要交给你。”汉斯说。
    约亨站得笔直,然而一到汉斯面前就脸拉得老长,连“是”都不愿意说。
    汉斯自己咳了两声缓解尴尬:“今天会有一些将军来参观我们的部队,你负责给他们表演飞行特技,这是你的强项,不要搞砸了。”
    汉斯眼里终于有了点神采,有点不敢相信地问:“我?”
    “做不到吗?”
    “能!”
    直到上了飞机约亨还觉得汉斯今天可能吃错药了。
    飞机旁就是几位将军,还有一些大队里的战友们,他们或背着手,或叉着腰,都在观看这场表演,不过约亨可不是会因此怯场的人。他喜欢引人注目,人越多,他越来劲。
    约亨的飞行技术的确非常的好,飞机上下翻飞,筋斗一个连着一个,他却依旧能保持良好的方向感和空间感。地面上“哇——”“哇哦——”的呼喊声一波接着一波,虽然约亨在天上听不见,却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动作一定又能惹得下面惊叫不已了。
    此时,几公里外,阿翁和克丽丝坐在车上从窗户探出头去,脑袋几乎扭转一百八十度惊讶地看着天上不停地旋转滑行的飞机。克丽丝兴奋极了:“一定是莱纳斯,除了他不会有人这么厉害!”
    而阿翁的眼神则落在了下方观看的人群中。她知道以温舍的身份和性格不可能做这么惹人注目的事,所以他一定是在那里,和自己一样抬头看着这架飞机。
    “现在吃惊太早了点,”约亨邪笑一声,一个转弯,然后开始下落,“接下来才是大轴!”
    他不停地压低飞机的高度,目标很明确——地面上一根竹竿上的一条手帕。
    “不会吧……”温舍在下面看着,喃喃道,“完了……”
    瑞因问他:“嗯?怎么了?”
    温舍苦笑道:“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士兵冷笑一声,看着空中骂了句:“这傻帽。”
    温舍和瑞因都听见了,循声望去,竟是莱纳斯。莱纳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也向温舍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三人的目光交汇了一下,便都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友好。瑞因低声嘀咕:“上过报纸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被小篇幅提到了而已,约亨做的这些他也不一定做得出来,酸劲还真大。”艾利尔靠过来,用眼神指着莱纳斯那边的方向说:“看旁边那几个冷笑着指指点点的三中队的臭小子,真不知道他们得瑟什么,不过也就是莱纳斯的狗腿子罢了。”
    飞机越来越低,低得观看的人都笑不出来了,只是屏气看着。然后,所有人都看到约亨的飞机翼尖触碰到了那条手帕,他们屏起气来,眼睁睁看着手帕被机翼挑起,飞机又重新上升,从人们头顶呼啸而过。
    “好!”人们终于爆发出由衷的叫好,其中以“气死三中队”为目的的艾利尔和瑞因叫得最欢,几位将军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阿翁和克丽丝的车子此时也离场地只有一小段距离了,阿翁努力分辨下面的那些人影,却依旧看不清晰。克丽丝举起相机调近焦距,等待按快门的时机。
    约亨在天上凯旋示威一般飞行了几圈之后,终于稳稳地降落了下来,飞机在地上滑行带出一行尘土。然后,机舱打开,身穿皮衣,带着空军飞行帽的约亨边笑边从座位上站起来。
    克丽丝猛地按下快门,拍下了约亨笑容绽放的那一瞬间。
    “不是莱纳斯,”克丽丝拿开相机时还在回味刚刚那一瞬间,“那是谁啊,好酷啊……”那一瞬间的笑容,没有丝毫的高傲和狂妄,那简直就是因为酣畅淋漓地飞行了一次而得到满足后的,最单纯的表情。
    许久后,从那种震撼中走出来克丽丝才发现阿翁正在一边眯着眼有些急躁地看着人群的方向。
    “之前你说的一定要找到的人就在那里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在。”
    “这么远肉眼怎么可能看清呀,我也还没和他们联系好,现在直接过去太唐突了。你先别费力气了,我们到镇上去安顿好再说,军营就在这里,又不会跑掉。”
    阿翁有些不甘心地坐回自己的位子,看着那片人群渐渐远去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等待着约亨的竟然又是五天禁闭。
    “为什么?”连瑞因都这样问道。
    温舍耸耸肩:“明文规定不得进行五公尺以下的超低空飞行,约亨显然违规了。”
    “有这个规定?我都忘了。”
    “是的,因为没人会进行五公尺以下的飞行,所以这条规定很容易被忘记。但是规矩是确实存在的,因为这样的飞行很可能让我们的祖国失去一架宝贵的战机。”温舍解释。
    他们回头看向帐篷,都觉得约亨有点可怜——他在里面被关了好久好久了。
    这时,汉斯的汽车突然停在了他们眼前,车窗打开,居然是约亨坐在里面。他穿着自己的衬衫长裤,带着潇洒的墨镜冲温舍他们挑挑眉毛:“我去镇上了,今夜不回来了。”
    “约亨!”瑞因叫道,“你不是被关禁闭了吗?”
    “想当年我在海峡前线的时候,禁闭从来就没关住过我!”约亨说着,怒极的样子让温舍一怔。
    “车是你偷的?”
    “借他个车用,明天早上就还,他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吧?走了!”约亨说着车门一带就要踩油门,却发现温舍一手卡住了车门,“别拦我,今天不去喝酒我会死!”
    温舍用力去拉车门,约亨的力气不及他的一半,车门很容易就被拉开了。温舍说:“我知道,我不拦你,不过我和你一起去。今天排到我休息。”
    约亨一抬眉毛,冲副驾驶座歪歪头:“上车!”
    阿翁和克丽丝选择了一栋三层小楼的三楼,最上面的阁楼也被租了下来,被克丽丝改造成了照片冲印室。从安顿在这里开始,阿翁就在打扫卫生,做晚饭,而克丽丝一回来就窝在阁楼。
    直到晚饭做好了,克丽丝才终于用镊子镊着张湿淋淋的照片走出来横到阿翁眼前:“阿翁阿翁,你看,这张照片是不是特别不错!”
    阿翁凑过去看着这个英俊异常、笑得一脸单纯的小伙,诧异道:“今天开飞机的人就是他吗?”
    然而,下一秒,阿翁看见照片的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克丽丝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然而阿翁已经听不见了。鼻子一酸,眼眶就热了。
    克丽丝对约亨真是不吝赞美之词,然而说着说着却发现了阿翁的不对劲:“阿翁阿翁,你怎么眼睛都红了?”
    阿翁忍不住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可克丽丝很难分辨阿翁现在是在哭还是在笑:“阿翁阿翁,你是……在笑吗?”
    “他在的,他就在这里。”阿翁看向克丽丝,“我就要找到他了。”
    毫无疑问地,约亨带温舍去了镇上的一家酒吧。
    舞池里,热舞女郎扭动着腰肢,一些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冲她吹口哨。约亨和温舍却是背对着那些人,坐在吧台旁喝闷酒。
    约亨爱喝酒,但是酒量却根本不行,几杯下去已经有些醉了,温舍让他不要再喝,他却不听。
    到后来,约亨一直嚷嚷着让温舍“喝、喝”,但实际上就是他一个人在喝,温舍只是和他碰了杯子就把酒放下了。他觉得约亨一个人出来一定会出事,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正确的。现在他也只想着约亨什么时候能睡过去,然后他把约亨搬去车里睡一宿,明早回营地受罚。
    但是约亨似乎不是那种喝醉就睡的人,而是越喝越疯。很快,他开始胡言乱语:“我的飞行技术是世界第一的!我会成为一位让妈妈骄傲的空军英雄!我会证明我比我那个混蛋父亲更厉害!我会让汉斯吃惊得帽子都掉下来!我会让全世界任何人都敬我三分!”
    他越喊声音越大,即使是在酒吧的音乐声中,他的声音也格外响亮,很多人哈哈大笑着看过来,温舍把头往一边转权当不认识他。
    跟约亨在一起总让人感觉很丢人。
    就像以前和恩什在一起时很丢人一样。
    “哟,这是谁啊,这不是马尔科家的大少爷吗?”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听说少爷自诩是世界第一?”
    约亨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端着酒杯冷笑:“这人谁啊,温舍,你见过吗?”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约亨似乎很讨厌有人提到他的姓氏。
    温舍放下酒杯看向莱纳斯,他的身边还有三个人:“三中队这么多人休息没关系吗?”
    “世界第一都闲在这了,我们还瞎忙活什么?”
    温舍看看醉在旁边的约亨,又看看这几个显然不怀好意的人:“有什么话回去后再说吧,这里可不是谈话的地方。”
    “怎么不是谈话的地方了?”莱纳斯说着绕过温舍坐到约亨的另一边,另外几个人跟着做满了整个吧台,“听说这位少爷刚来的时候违规记录就写满了一大张纸,调来非洲的原因也是难以启齿?我还奇怪为什么他可以继续做飞行员,直到我听说这小子的父亲原来是一战时的英雄,一位空军少将。”
    本来被认为已经醉死的约亨突然趴在桌子上开口:“跟他有关系吗?”
    虽然莱纳斯欺人太甚,但是如果约亨真的迷迷糊糊地动了手,这事情可就闹大了——军队内部斗殴,太可笑了。温舍叹了口气:“莱纳斯,你这样没有意义。”
    “哦?什么叫没有意义?”莱纳斯说起话来舌头有些硬。
    温舍这才发现原来莱纳斯也喝多了,和他一起来的几个也够呛。
    他悲哀地看看天花板,觉得他还不如灌下一瓶也醉过去得了。最痛苦莫过于在一群酒鬼中做个清醒的人:“你无法用翼尖挑起手帕,无法在天空中翻个跟斗再准确地击中敌人,无法冲进英军阵环再全身而退,而这些约亨全都做到了。老实说我并不认为约亨能活到现在靠得全是运气。你也无法像约亨活得一样自在,他可是能在战斗中耍杂技,在军营里放爵士乐,在禁闭中偷长官车的人,我承认,我也做不到他这个样子,很少有人能活得有约亨一半潇洒,你也是因为意识到自己不如他,才会气急败坏。”
    “我不如他?”
    “虽然约亨现在不得志,但是我们可以打个赌,约亨会达到你无法企及的高度的,你现在说什么都只会在未来成为笑柄罢了,所以,”温舍说着越过约亨看了莱纳斯一眼,“少说两句。”
    莱纳斯被那一眼看得竟然酒醒大半,身上也无端出了些汗。以前他只是觉得二中队的温舍不怎么说话,但是也不会像更年轻些的飞行员一样觉得他很可怕,然而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不简单。莱纳斯的父亲因抢劫杀人被枪决,行刑时那个开枪的人的眼神,和温舍的眼神竟如出一辙。
    童年最深处的恐惧感被唤起,便连呼吸都不再顺畅了。
    然而想起了那段时光,他便更加嫉恨约亨。他有一个空军英雄的父亲,有了父亲的教导,飞行技术自然是高超,但是这太不公平了。他有什么?他只有一个贫穷的家庭,和一个为了生计不得不抢劫杀人的父亲,他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才到今天,然而这一切约亨不费吹灰之力。
    温舍觉得今晚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了,但是再久留也是尴尬,于是便把约亨的胳膊架在肩膀上想带他离开。但是约亨刚站稳就把胳膊猛地抽出来,兀自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坐着的莱纳斯:“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我直到十五岁才知道我身边的父亲是继父,而亲生父亲是个飞行员。从接受训练到现在,他没有教我任何飞行技巧,甚至就连我险些死掉的时候都没有给我任何帮助,我能成为现在的我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至少没有后天因素。”
    约亨说:“如果非要说我日后成为世界第一和他有什么联系的话,我只能说谢谢他遗传给我的飞行血统,让我自打出生就注定是这个飞行行业里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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