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囚徒[二战]

79 信三封


游击队员被抬了进去,几个医生护士负责救治,其他人陆续回到自己原先的岗位上。
    阿翁也回到了艾玛和克拉拉身边。克拉拉一直留在这里没有出去,这时便小声问阿翁发生了什么。
    阿翁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他们送来一个游击队员。”
    克拉拉抽了口冷气,阿翁问她:“那个盖世太保,今天会来吗?”
    克拉拉心里一乱,只是回答:“你在说什么,这我怎么会知道……”
    克拉拉不承认自己和盖世太保的关系。确实,不管是不是事实,不管别人是否看出,但是克拉拉本人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而且阿翁也明白盖世太保来这里或许不一定会事先告诉克拉拉。
    于是阿翁不再追问,只是时不时望向窗口,注意着盖世太保有没有来。
    然而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约下午四点的时候,阿翁透过窗口看见那些人已经来了。
    同样发现的不止阿翁一个人,医院里有了骚动。
    埃布尔立刻叫道:“快把那个士兵转移出去!”
    阿翁看了看外面,觉得埃布尔是昏了头了,这里这么开阔,盖世太保迎面就过来了,怎么可能把一个人转移到医院外面?
    她立刻往那个士兵的病房跑去,其间沃克拉住她,大吼着叫她不要过去。阿翁看看窗外,几个盖世太保已经进了一楼,埃布尔医生正在设法拦住他们。
    阿翁挣开沃克的手:“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快放手,来不及了!”
    而阿翁跑进士兵的病房后说的第一句话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盖世太保已经来了!快!把这个士兵从窗户扔出去!”
    这里是医院的三楼。
    所有人都怔住了,似乎没人敢动手。确实,如果从这里把这个伤兵扔出去,那么他必死无疑,如此就算盖世太保发现一个士兵摔死在医院外面,知道医院放人进去过,但这么极端的行为也表达了医院不会再接纳士兵的决心,盖世太保不会太为难医院。但是那又和杀人有什么两样?
    最让人们惊讶的,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可怕的方法。他们想到的是把士兵藏起来,或者进行伪装,而不是杀人。
    没有人理会阿翁,他们觉得她是疯了才会那么残忍。最终他们只是把士兵抬到床下,用医疗用品掩盖着。
    而阿翁也觉得这些人疯了:“你们在做什么,这行不通的!盖世太保可不是小孩子,或许他们接到举报才会来的!你们不明白,那些人搜查得非常仔细,而且杀人如麻,你们不知道他们的可怕……”
    此时,盖世太保已经开始挨个搜索病房了。他们很凶悍,每个病房门开开关关都是“砰”得一声巨响,阿翁的心脏也跟着“砰砰”乱跳。最终阿翁他们的病房门也被一脚踢开,几个盖世太保鱼贯而入,开始东翻翻西砸砸,药剂瓶碎了一地。
    当然,就像阿翁说的,那个被藏在床下的昏睡中的游击队员也被拖了出来。
    “这就是你们承诺的没有士兵?”凶悍的盖世太保头目说着就举枪打中了一个护士的头部,血溅当场。
    在场的所有人失声尖叫,阿翁突然反手掏出自己的枪对着地上的游击队员开了三枪,准确地打中了头、脖子和胸。
    游击队员随着三声枪响身子剧烈地弹跳了三下,然后倒下不动了,鲜血一直流到阿翁脚下。
    阿翁的这把枪还是当年凡给她的那把,开枪的声音很大,连盖世太保都被震了一下,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看着阿翁杀掉了那个游击队员。
    阿翁在发抖,但是一切还没有结束,她立刻丢掉手里的枪双手举过头顶,看着盖世太保用德语说:“没有士兵!”
    阿翁知道自己杀了人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绝对不会杀人。
    盖世太保看了看阿翁,似乎很满意她的做法,转身就要走了。正在所有人嗓子里的那口气就要放下时,盖世太保突然转回身来,端起枪口连开三枪,杀掉了这个病房里剩下的一个护士两个医生,最后又把枪口移向阿翁。阿翁完全怔住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似乎完全看那个盖世太保的心情。
    她只能保持着双手举起的姿势站在那里。三秒后,盖世太保收起枪,点头道:“没有士兵。”然后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阿翁腿一软,直接瘫坐下去,白大褂浸染在了鲜血里,身上脸上也被溅得斑斑血迹。
    她现在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活人,埃布尔穿着雪白的白衣站在病房门口目睹了这一切,他看起来有些崩溃:“我的上帝啊……”
    阿翁看了他一眼:“现在倒在地上的也都是人。”
    阿翁又给温舍写了信,否则她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心中的郁结。
    温舍:
    近来好吗?
    我杀了人,就在我之前去信告诉过你的那家小医院。
    他们接纳了一个法国游击队员,后来被盖世太保发现了。我以为杀掉那个游击队员就能解救所有人,但是最终盖世太保只放过了我。
    为了吸引盖世太保的注意,也为了让他觉得医院不会再接纳士兵,我对那个游击队员连开了三枪,他流了好多好多血。
    我心里很难受,虽然我并不后悔。
    我想像你一样通过杀掉一部分人来解救更多的人,终究是没有做到。
    你的阿翁
    1943年12月19日
    阿翁:
    收到你的来信了。
    你不用自责,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比较奇怪的是为什么一开始要把一个士兵接进医院,接纳士兵却不被查出的可能性太小了。
    我知道你一定也已经尽力了,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正常来说,一个人如果杀了许多人,那么人们会说他是个杀人魔,但是如果在战争中杀了很多人,那他就是个英雄。战争从来是不能依靠正常的思维去设想的。
    其实我们早已明白,在战争中,正义与邪恶,热心与冷血早已不再是他们表面上的样子,很多时候都已经天翻地覆。
    老实说,站在我的角度的话,我会为你做出明智的举动而高兴。神奇的笛林小姐在战争中学会了坚强、冷静和果敢,我很高兴以后或许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的事情。
    你永远这么让我感到骄傲。
    我这里除了冷点,一切都好。之前我们的飞机还发动不起来,最近我从一个战俘那里学到了在冬天让飞机起飞的方法,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对了,还记得克雷尔吗?他似乎知道我被调去了东线。不久前他给我来了封信,除了说了一些不太讨人喜欢的话,他还问了你现在的住址,我也在回信里告诉了他,我想近期他可能会给你寄信,看到了不要太惊讶。
    你自己一切小心。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你的温舍
    1944年1月
    其实收到了温舍的信的时候,阿翁心里已经不那么难受了。距离太远,路程太险,当信寄到对方手上时,一切或许早已不再及时。温舍的信此时早已失去了安慰的意义,它只是一个他在远方还平安的凭证。
    对于克雷尔竟索要自己的地址,阿翁觉得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羞愧——克雷尔算是她的朋友和恩人,但是自从那次离开奥地利,她似乎便再也没有想过给他写信,或者设法与他联系。
    这么想来阿翁觉得自己还真是挺没良心的。
    她等克雷尔的信等了好久,最终信到她手上时,布列塔尼亚已经绿草如茵。
    那一天,黄莺在鸣唱,万物迎来新生,病人和医生护士都心情舒畅,就连杀人如麻的盖世太保头目也不显得那么凶了。
    那封很风骚的粉色的信从遥远的奥地利飞来,带着一种阿翁初见克雷尔时嗅到的古龙水的味道。
    我亲爱的笛林小姐:
    愿你安好。
    我想你很难猜到我是谁。事实上我通过温舍得到了你的地址,想给你个惊喜。
    有些事我不得不找个人倾诉,然而当这些事绝对不能告诉我的妻女的时候,我想到的只有你。可怜我朋友遍布天下,这种时候能够交谈的,却只有你。
    然而即使是对你,我也不敢把事情明说,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敢动笔。
    好吧,或许在你眼里我早就是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人物了,但是我现在要参与的事,是即使神通广大也含有巨大风险的。
    你最终一定会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想到时你一定会惊讶,觉得这不像我的作风,但是不要怀疑,这就是我。
    在世间活着,我渐渐学得圆滑油光,当生活过于无聊时,我也试着给自己寻找玩具、刺激和乐子。但是我想,我们这些天才的世界大概只有你能够明白。在天才眼中,人有时是那么的愚昧和无趣。
    是那个人先邀请我的。他问我,如果人生这么无趣,何不来点更疯狂的。
    阿翁,我早已把自己定位成了一个爱使坏的阴谋家,我为阴谋而生,我的乐趣就是制定周密的计划然后去实施,看着事情在我铺设好的轨道内发展。
    于是我思考了三天,最终同意了那人的邀请。我敢肯定如果一切成功,那将是我最完美的一场杰作。
    然而当我问那人他又为什么要做这“疯狂的事情”时,他回答我:“为了救德国。”
    是的,其实许多高层军官已经意识到了德国伤亡惨重的原因,他们也认定了拯救德国的唯一方法。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加入了他们,我也不明白我究竟是不是太过冲动,但是有时觉得我做了半辈子的亏心事,偶尔做做正义的一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真的,发觉我是这种想法时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当春天的风吹来,我竟也觉得很舒心。
    这或许是我人生中头一次觉得我做了件有意义的事情,至少我死后应该不会下地狱了。
    不过,如果一切不能随我所愿,你也不要伤心,因为我做的一切至少证明了你距离你想看到的世界已经不会太遥远了。
    还记得我们曾经幻想过的你的未来吗?请一定坚持下去,我衷心希望能看见你在和平的时代展颜一笑的模样。
    阿翁,你真的已经很伟大,我渐渐发现或许众人应当仰望的从来不该是统治者,而是思想家。
    你的道尊克雷尔
    1944年3月
    看完信的时候,阿翁觉得有些恍惚。她知道克雷尔要去做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了。
    一件极度危险的正义之事,而且需要制定严密的计划,有多个人——甚至可能是一个组织一同参加,行动不能告知自己的妻女,即使在信里也不敢明说,而且事情最终会世人皆知。
    这究竟是件什么样的事情?阿翁不敢再想下去,她觉得鸟叫的声音渐渐悲凉,草木的颜色不再鲜艳,春风吹过,她觉得有些冷。
    克雷尔在信中没有说邀请他参与这一切的“那人”究竟是谁,但是几个月后,阿翁还是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
    克劳斯冯施道芬贝格。
    就在几个月后,克雷尔参与的那件事情,果真世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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