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囚徒[二战]

78 东线的十三


阿翁问过为什么这里的医生护士大多用英语交流,很少使用法语。一个叫克拉拉的护士告诉她,因为管辖这里的德军要求他们说英语,这样德军才听得懂。
    “如果说法语会怎么样?”阿翁问她。
    克拉拉解释:“他们可能会认为我们在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辱骂他们,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可大可小了。就算没有德军来的时候,也是小心点好。”
    阿翁点点头,一副“我好像明白了”的样子。
    克拉拉是个漂亮的法国姑娘,她和阿翁一起负责照顾那个草丛里发现的小女孩。克拉拉也算是这里比较靠谱的几个护士之一,做事很利索,穿着白大褂戴着护士帽的样子别有一番风韵。
    小女孩也已经醒了,阿翁从她口中得知他的名字叫“艾玛”,在阿翁和克拉拉的照顾下,她康复得很快,但是脸上那可怕的伤疤也去不掉了。
    艾玛一度消沉过,但是阿翁说:“你脸上的疤痕非常像一只蝴蝶。不是很好嘛,我的脸比你的更加可怕。”
    后来艾玛越发地觉得自己的伤痕确实像是一只蝴蝶,并盘算着以后或许可以在伤痕的地方搞个纹身。同时,她也对阿翁的面容有着极大的好奇心,不过当然她也不愿意去揭阿翁的伤疤。
    “笛林姐姐,你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艾玛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阿翁也是一怔,然后回答:“是吗?谢谢你。”
    艾玛今年十四岁,而阿翁已经二十了。看着艾玛,她依稀能想起曾经的自己,不过自己当年可没有艾玛这么可爱。现在想想,自己当年似乎没什么小孩该有的可爱样子,可能会很招人烦吧。
    至于温柔,阿翁以前从未能把这个词和自己相关联起来。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说话也不会很照顾别人的想法。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怪,只觉得怜悯和可悲。
    如果说以前的想法比较类似于“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现在就像是“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
    她渐渐学会了与这个世界和解,不管以后迎接她的是什么。虽然战争还没有结束,但是德国已经开始大不如前。非洲已经战败,和平不会太远了。
    那么我的温舍先生,你又该怎么办呢?
    温舍顺利抵达了东线战场,在这里作为一名飞行员生活下来。后来,在冬天来临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自己忘记已久的寒冷。从非洲到东欧,这温度简直天差地别。
    很快,清晨的气温甚至跌至零下。雪花飘落下来,河水开始结冰,士兵们裹着厚重的衣服依然觉得冷。在这种情况下战机的发动机根本很难打开,更别说要去作战了。
    但是可怕的是,苏联的飞机依旧徘徊在德军机场的上空。
    这让德国空军非常头疼,他们尝试了许多办法,但是依旧做不到这一点。
    温舍的飞机也发动不了了,于是他只能保养保养自己的战机、偶尔被差遣各种帮忙——例如,有时他会负责看管一下战俘,或者给战俘分配一下食物。于是在他清洗自己被铺满雪的战机的时候,有个战俘坐在地上远远地问他:“高个子,你是13号战机的飞行员?”
    温舍只会极少的苏联语,这个苏联人也不像很会说英语的样子。温舍回头看了看他,依稀听懂了一个“13”,知道他在问战机的事,于是点点头。
    那个苏联士兵笑了笑:“你打仗很猛,我们那里谈论过你。”
    温舍没有听懂,所以转回去继续铲雪。
    但是这个战俘似乎无聊得发慌了,继续问他:“你会苏联语吗?”
    温舍没理他。
    战俘看了看他,小声说:“傻帽,听得懂吗?”
    温舍依旧没理他。
    于是战俘也明白了,这个高个子是真的不懂苏联语。
    温舍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他不知道战俘在说什么,但是他听懂了一句“傻帽”。不过他也无法用苏联语表达自己“听懂了”,于是他冲着苏联人握住拳头,将拇指从食指和中指间伸出来。这是苏联人表达嘲弄和轻蔑的手势。
    战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轻则挨打重则枪毙了,不过温舍只是又回过头去继续处理自己的飞机。
    战俘渐渐有些好奇,歪着头看了看温舍,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是前两天给我们分配食物的那个士兵,我记得你,你还给我放了块肉。怎么,你们的飞机都冻住了?闲成这样了?”
    温舍听不懂他说什么,但被他吵得耳朵痛,于是用德语徒劳地制止道:“能不能闭嘴,已经很烦了。”
    “想不到这么简单的方法连大名鼎鼎的13号也不知道?”战俘不由得大笑,然后一边不停地说话一边用手比划。
    温舍一开始还在干自己的活,后来实在忍不住看了战俘一眼,这时战俘比划的姿势突然让他明白了什么。他立刻来到这个战俘身前,蹲下身子使自己和坐着的战俘一样高:“你比划的是在寒冷天气发动飞机的方法?”
    战俘听不懂,但是对于这个会蹲下来和他说话的德国士兵,他觉得挺有意思:“怎么了十三?这都搞不定,看来你们德军的技术也不怎么样嘛!”
    “教教我,”温舍用德语说完又很费力地想了想,挤出两个苏联单词,“教、我。”
    苏联人当即相当直率地拍拍屁股站起来,爽快地说:“来吧十三,苏联哥哥教你怎么开飞机!”
    于是温舍就这么知道了这个让德军困扰依旧的方法——只要将汽油和飞机油箱里凝固的滑油混合后再打开发动机,就什么问题都没了。
    看着战俘演示完之后,温舍的发动机很快就启动了起来,并能持续运转了。这让他非常兴奋,降落后立刻用苏联语和战俘道了谢:“斯巴西巴。”
    战俘很狂妄地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也是苏联的一个肢体语言,他在嘲笑温舍“太笨了”。
    不过温舍现在真的很感谢他,也就原谅了他的嘲讽。
    后来温舍莫名地在苏联战俘中多了“十三”这个外号。他总觉得这个数字在苏联可能含有“傻帽”那样的贬义,不过他问了懂苏联语的战友,战友说在苏联是没有这种说法的,这就纯粹是个数字罢了。
    另一边,阿翁在布列塔尼亚的生活还算稳定,她在这里住了很久。其实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已经是个不错的事情了,如果启程去英国,吃住、工作都是很让人头疼的事,同时可能还要面对德国的轰炸。
    于是在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沃克也默许了阿翁在这里无限期的停留。
    在这期间有德国人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医院,为首的是个凶巴巴的盖世太保。
    阿翁本以为那些人只是定期的视察而已,后来却发现克拉拉似乎和那个一脸凶相的盖世太保有什么瓜葛。
    那个盖世太保每次来到医院之后会四处看看,然后发现没有状况就会离开。之后过了几分钟,克拉拉也会无端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盖世太保看上了克拉拉的好身材,”另一个护士告诉阿翁,“而克拉拉也乐于依靠盖世太保过上好点的日子——通过出卖自己的肉体。”
    阿翁好奇地问她:“但是,你们怎么知道克拉拉和那个盖世太保不是真的相爱了呢?”
    护士嗤笑一声:“羊羔会爱上狼吗?老鼠会爱上猫吗?我们和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会有可能吗?”
    阿翁看了看护士,皱皱眉头默默闭嘴了。
    但是阿翁还是觉得克拉拉对那个盖世太保是有感情的。有时她会看见克拉拉在窗口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而当盖世太保来的时候,阿翁觉得她的样子就像看到温舍时的自己。有些羞涩,但是遮掩得很好……
    似乎也是因为克拉拉,阿翁对盖世太保的印象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坏了,直到后来,几个法国居民送来了一个浑身是枪伤的法国游击队员。
    他们一直说大医院是不可能接纳士兵的,如果这家小医院也不接受他,那么这个年轻人一定会死。
    埃布尔医生拦在门口和他们争论着,不断地告诉他们,这里也会有盖世太保视察,不可能接收法国士兵的。
    埃布尔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平民们声嘶力竭:“我们求求您,求求您了好吗,他还这么年轻,他刚刚救下了我们所有人!他是我们的恩人,他现在还活着!”
    这时阿翁和几个医生护士也过来了。看见地上一身枪伤的法国游击队员,阿翁立刻说道:“这不可能,不能让他进去的!”
    埃布尔也说:“是这样的,你们回去吧!”
    然而那些人突然跪下了,只求阿翁他们救这个年轻人一命。埃布尔和几个医生护士都是一愣,阿翁一边拉着他们起来一边跟着也跪了下去,口中解释道:“如果我们让他进去了,死的就不止……”
    “这是人命啊,你们不是治病救人的吗?究竟有多冷血啊!”“求求你们了,只要将他包扎好,我们立刻会带他离开这里!”“何况盖世太保也不是每一天都来这里不是吗?或许今天他们就不会来!”
    人们请求的声音响成一片,阿翁的声音瞬间被淹没了。埃布尔静了几秒,终于开口:“抬他进来,速度要快!“
    阿翁抬头震惊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拿什么赌博吗?”
    埃布尔低头看向她:“可倒在那边的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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