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并不是没有一个人赶路过,但是这一次,她有了种和时间赛跑的感觉。
她现在最后悔的是忘记了把金表和约亨的签名照交给沃克保管,她现在不适合带着这些贵重的东西。
有时候她会想,也许战争结束后自己可以做个向导,因为很多路线她是都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了,不做向导简直是可惜。
这一路的时间非常的长,加上绕道和不得不躲避在防空洞里的时间,阿翁走了两三个月还仍有段距离。而后来越接近德国,她越是感受到了德军的变化。
阿翁看到一些士兵坐在营地附近,其中很多人都已经受伤了,没受伤的人也都筋疲力尽。他们似乎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纪律严明了,阿翁戴着口罩撞着胆子路过,竟也没有人拦她。再向前走了一段路程,又见一队德军俘虏在向着一个方向行进。
在距离柏林这么近的地方也打了败仗?或者说有的将领已经投降了?不管哪一个,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阿翁加快了步伐,看来第三帝国的灭亡甚至比她预估得还要快了。
对于阿翁来说,柏林是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而当她再出现在柏林,却发现现在柏林的情形,已经让她几乎回忆不起它以前是个怎样的城市了。
这里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走一走偶尔能看见有人在废墟里找着什么。阿翁试图去寻找自己曾经寸步不离的笛林准将府邸,竟然是没有找到。那个她曾经很喜欢的教堂附近倒是没有被炸毁,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如果说教堂的幸免不是偶然的话,那么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难民大多集中在哪里了。这里距离温舍的家并不远,不出所料的话妈妈应该就在这里了,除非附近还有别的防空洞。
阿翁做了次深呼吸走了进去。教堂依旧是那样,房顶上留了一个不大的圆形漏洞,光线漏进来,是一道圆柱形神圣的光。
阿翁四处看看,一个女人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没有注意到阿翁,匆匆地想要出去,或许也是想从废墟里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阿翁叫住她:“等等夫人,您好,我是马克思太太的亲戚,请问您见过她吗?”
女人看了看阿翁:“哪个马克思太太?”
阿翁费力地想了想:“应该是……劳拉马克思,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啊,你是劳拉的亲戚?”女人还是努力对她笑了笑,“她以前就住在这附近呢。前一阵子她还在这边,最近好像没有看见她……”
阿翁心里一紧——哪怕是在出去的时候遇到空袭暂时躲在了别的防空洞里,也没有理由一直不回来。毕竟一些东西还是放在原先的防空洞的。
女人徒劳地安慰道:“或许她去了其他防空洞也说不定。”
阿翁没有听她的,只是问:“那么这边的防空洞入口在哪里?我想下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知道更多的消息。”
“……跟我来吧。”
防空洞里的味道并不好,但是阿翁不是很在意这些。下到防空洞里之后,阿翁首先看见了一条被子,那条被子和在妈妈家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但是它现在盖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
阿翁看了看他,俯身小声问:“您好,请问您认识劳拉马克思吗?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男人没有理她。
阿翁继续向里走,仔细地查看,发现有一些自己有印象的东西,却都分散在不同的人手上。
看来妈妈真的是很久没有回来了。
她一个接一个地问过去,人们大多回答她“不知道”,有的人不理她,也有人会说“啊,那个住在街边的女人吗?她现在不在这里了。”
似乎没人知道妈妈的下落。
最后阿翁颓然地在墙角坐了一会,又决定去找找别的防空洞。
是的,刻不容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她拍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爬了出去。
在去下一个防空洞的途中阿翁路过了温舍的家,确切的说,是家的残骸。
阿翁走了过去,想试试能不能发现什么,但是她已经连哪儿是哪儿都分不清楚了,餐厅的桌子滑到了客厅,浴室的花洒掉落在客厅的床上。屋顶自然是没了,只有一面墙孤独地耸立着。
阿翁突然想哭。她走到那张床的附近,处理掉床上的沙土石头,掸去灰尘,静静地躺在床上看了会天空。
床上还有着熟悉的味道,她把脸埋进去,却在即将窒息的时候猛地起身。她想起了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呢。
再继续向前,阿翁时不时能在废墟中看到死去的人或者人的肢体。当然,也会有没有坍塌的楼房,但是里面没有丝毫人气。
在下一个防空洞里,阿翁依旧是一个接一个地问过去,得到的回答都是没什么意义的,有个男人甚至趁着阿翁蹲下问他问题的时候抓住她的手摸着不放,对她说:“别去找什么马克思太太了,小美人,寂寞的话你可以留在我这儿……”
阿翁觉得一阵钻心的恶心,扬手打了他一巴掌。男人挨了巴掌也是突然火起,猛地站了起来,而阿翁瞬间反手掏出了枪。
防空洞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躲闪着离阿翁远一点,阿翁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大阵仗,一时也有些愣神,而后不得不小心着四面八方,担心有人会从背后制伏她。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怯怯地说:“孩子,你在找劳拉吗?快把枪放下吧,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翁目光瞥了瞥她:“你认识劳拉?”
“是的,我们曾经是邻居,我们都住在这附近。在她离开柏林之前,她还在这里住过几天呢。”
阿翁怔了一下:“离开柏林?”
“是的,那天我和她一起去家那边找些生活用品,然后我们遇到了空袭。我认为这边的防空洞近些,就拉她一起躲到了我这里。她在这里住了两天,正打算回去原先的防空洞时有个男人来这里找她,就像你一样。”
“她和那个男人走了?”
“是的,我听见那个男人说要带她离开柏林。虽然我之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不过我想他大概就是马克思先生了。”
“他长着什么样子?”
“这……并不是很能看清长相,他风尘仆仆,蓄着大胡子。哦对了,他力气非常的大,当时单手把劳拉抱出了防空洞……”
好的,那除了温爸爸就没谁了。动作够快的!
女人话音未落,阿翁突然收起了枪,三两步跑到入口那里,灵活地蹬了两下墙壁爬了出去。
现在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了——迅速离开柏林。
然而当阿翁跑着跑着看到路边的一摊摊难闻的黑水时,她意识到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阿翁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但是当这种黑水越来越多,她不得不蹲下去捏了一点嗅了嗅。
是火油。
她直起身来,看见几个士兵还在向一栋建筑上泼着这种易燃液体。那几个士兵看起来非常的年轻,甚至有的看起来比阿翁还要小上几岁。那完全就是孩子。
“你们在做什么?”阿翁问其中一个。这个小士兵也没有很张扬跋扈,甚至给人感觉有些礼貌:“在泼这种油,我们接到命令要烧掉这里,你快去防空洞里吧。”
“只烧掉这一片吗?”
小士兵想了想:“不止,在柏林我们有几个小队在执行任务,而且元首的命令也不止是在柏林范围内,还有其他一切地方也早就开始执行破坏行动了。”
“那如果我的防空洞也被烧掉了,我该去哪里呢?”
小士兵似乎有仔细地帮这个“老百姓”思考能去哪里躲藏,然后告诉她:“这样吧,你先去防空洞里,如果也有人去那里泼油,你就去别的防空洞……”
“执行任务的人都像你这么大吗?”
“有一些同龄人,也有一些大人,但是不是很多,大人们都在前线呢。”
阿翁觉得可悲。这个孩子还不知道,柏林已经成了所谓的前线了。当军队不足时,连刚进军校不久的孩子也被送进战场负隅顽抗么?
小士兵看她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她:“姐姐,你是记者吗?我的回答会被写进报道里吗?”
阿翁对他笑了笑:“会的,你是已经是个小英雄了。但是不要忘记你还是个孩子,就算你投降也没有人会怪你。”
小士兵摇了摇头:“我不会向敌人投降,绝不会。”
阿翁不得不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我现在不去防空洞,我想要离开柏林,你知道怎么走吗?”
小士兵看起来很为难:“这……恐怕不行,柏林暂时已经被封锁了,这是元首的命令,你可能要等一阵子再出发了。”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宝贝。”阿翁俯身轻轻亲吻了小士兵的额头。
然后呢?
阿翁现在是被困在柏林了。不过希特勒本人现在应该也在柏林的某处,除非他已经打算连自己一起烧死,不然总会有不在燃烧的地方。
天渐渐暗了下来,但是四处却越来越亮,火舌舔着天空,似乎想要把天烧出个窟窿。
阿翁看着这火焰的阵势,竟不由得想起了“水晶之夜”。那么焦躁和炎热。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合去那个她拿枪闹过事的防空洞了,于是又去了教堂那边。
教堂的防空洞挤进了更多的人,绝对无法躺下,而阿翁也不敢蹲下去,怕被踩死……
她已经累坏了,背靠墙站着就迷糊起来,睡着前她有想过那个小士兵现在有没有找到躲藏的地方……
阿翁睡了好多觉,吃掉了包袱里仅剩的一点干粮。因为四下里的高温,她已经开始缺水,脑子一直混混沌沌的。她觉得自己可能快要生病了,于是又嚼了几根药草,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就在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要被蒸熟的时候,她再次醒来。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清凉了许多,周围的人也少了许多,她竟然是躺着的。
阿翁从地上爬了起来,软软地爬出了防空洞。外面是白天,火已经灭了,烟还没散。她咳了几声掩住口鼻,四处寻找炸裂的水管。当然她找到了,因为水管附近已经围了些人。不过她只是很节制的喝了几口,怕撑死自己。
从人群中退出来之后,阿翁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和地狱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这座城几乎已经被夷为平地。阿翁都不敢相信,自己在一场把一座城变成这样的大火中活了下来。
一棵树已经被烧成了炭,倔强地立在那里将倒未倒,锋利的枝杈刺破了灰暗的天空。教堂坍塌了半边,那个房顶的孔洞还在那里,投影下那个孤独的光柱。
阿翁四下里看了看,突然觉得耳鸣。
不,不对,这不是耳鸣,而是确实有什么声音。
阿翁觉得是从南面传来的,过一会又觉得是从北面传来的,最终她发现四面八方都是这种声音——这怎么可能?
她用心去听着,直到那声音越来越清楚,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种声音会让她这么怀念。
那是无数的人,唱着同一首歌,从四面八方集结而来。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她还藏着他的书信
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
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
飞向远方边疆的战士
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
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
勇敢战斗保卫祖国
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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