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是怎么培育精英的

第24章


桑塔格多少秉承了这一传统,成为反叛运动的一个偶像。不过,1980年代以后,美国社会发生了深刻的变化。1960年代的大学生,从反叛的主力变为社会的主流,享受着优裕的中产阶级的生活。在里根主义之下,社会趋向保守。知识分子的关注点,从“主义”转向“问题”。那些出来为人类指引道路的,会被嘲笑为自以为是。所谓超越具体社会集团利益的公共知识分子,也被称为是一种“神话”。所以,桑塔格本人也不愿意自称为知识分子,而宁愿说自己是一位小说家、散文家。另外,多维媒体的迅速发达,使一小部分知识精英再难垄断公共话语,她起家的《党派评论》因失去了自己的位置而关门。桑塔格们越来越被边缘化了。
  桑塔格不喜欢被人贴标签,不仅拒绝承认自己是知识分子,也拒绝说自己属于1960年代。但是,观其言察其行,她是地道的1960年代知识分子的化身。她有着那种先知先觉的道义承担,拒绝被“左翼”“右翼”之类的标签所化约,保持独立的思想和立场,并成为美国政府对外政策的一贯批评者。她属于笔者所谓的“波希米亚”式的独立不羁的文化人。
  但是,到1980年代以后,她的读者,即1960年代的波希米亚式的不羁之士,率先结束了
  “流浪”和反叛,在社会上安顿下来,成为“波希米亚中产阶层”。她却继续游荡。她没有博士学位,只能在大学临时代课,作独立撰稿人,日子颇为清苦,直到1990年代经济条件才有所改善。不过,那时她早已疾病缠身。她的写作,实际上是在向死刑宣战。这样的经历,使她在其读者已经成为社会的既得利益阶层后,还能保持1960年代的反叛者的视角。说她是1960年代的绝响,恐不为过。
  桑塔格之死,对中国的震动似乎比对美国还要大。这多少反映了她代表的那种先知先觉的知识分子情怀和中国士大夫传统的共鸣。在美国,左翼媒体对她虽然赞誉有加,但右翼媒体则几乎不置一辞,仿佛她已经是个过时的人物,不值得一提。客观地说,桑塔格取得了某种世俗的成功,享受着一个知名作家的盛誉。但是,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看到了她的运动的失败。她究竟能够留下什么知识遗产,现在还无法判断。但是,她悲剧性的失败,多少反映了她这代知识分子的限制和弱点。
  第一,知识分子是否能够站在社会之上、而不是生活在社会之中?他们是否能够超越其他利益集团和阶层而有一种更具前瞻性的知识和道德特权、为人类提供方向?从美国草根民主的脉络看,答案是否定的。应该说,现代西方社会确实是建立在18世纪启蒙思想家们的精神遗产上。那时知识分子确实可以扮演世俗化社会的牧师的角色。但是,那些启蒙思想家,是旧的等级秩序生产的精英。他们所提倡的启蒙精神,是建立一个不同于自己所生活的社会、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性来行动的平等社会。当这样的社会真正建成、公民能够根据自己的理性来决定自己的行为时,就用不着别人来启蒙了。在这个意义上说,启蒙主义的胜利使启蒙者变成了多余的人。所以,桑塔格们的声音,早已被多元媒体中发自社会各个角落的声音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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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塔格与1960年代的终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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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面对这种多元、平等的社会,知识分子应该为自己的公共性寻找不同的渠道。桑塔格自称从来不在乎、也不看别人对自己的评论,但实际上她看得颇为认真。甚至有人说她在自我推销上精明过人,并且一直非常成功。她喜欢站在启蒙的殿堂向世界发布自己的宣言。为了做到这一点,她有时要向公众释放试探气球,见势头不妙就会改变立场,甚至语不惊人死不休。她曾赞扬里芬斯塔尔(LeniRiefenstahl),1935年为纳粹制作的宣传片《意志的凯旋》。后来又修改了立场,开始攻击LeniRiefenstahl。她还宣称“白种人是人类的癌症”,后来又收回成言,因为那等于污辱了包括自己在内的癌症患者。即使是在“9・11”后勇敢的言辞,也有明显的失误。她质问为什么公众不注意美国依然对伊拉克进行轰炸,等于像布什一样,把“9・11”和伊拉克联系在一起,虽然目的是截然相反的。
  这一“社会良心”的自我意识,使她坚持站在社会之上,迷恋自己的公共知识权威。但是,长久站在社会之上而不是生活在社会之中,等于让自己脱离了社会,不知道社会中真正发生了什么。同时,抢占能够俯视世界的道德高地,容易让人忽视社区的政治生活,忽视和基层社会的联系。而这也正是保守主义近年来的成功之处。美国的公众,大多数还是听信社区教堂中的牧师,而不是桑塔格这样超越基层社会的启蒙牧师。因此,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渺。《党派评论》即使仍然在世,其5000个精英读者也不足以转化世界。
  在一个知识权威的分布越来越均质化的高科技、高教育的平等社会,先知式的知识分子已经成为了一个社会恐龙。人们要解决的是具体社区内的技术性问题,并对周围的人的生活产生立竿见影的影响。把自己摆得太高、太超出常人,公共知识分子就成了“圈子知识分子”,只在自己的同仁中有些号召力。在这个意义上,桑塔格之死,并不应该仅仅触发我们的怀旧情绪,而更应该刺激我们思索:在这样一个非先知的时代,知识分子如何具体地介入社会生活,重新建立自己的英雄主义精神传统。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让我们一起悼念,但不要一起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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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凯南:外交界最后的贵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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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称为“冷战”的“总设计师”的乔治・凯南,在享有101岁的高寿之后,终于撒手人寰。他的去世,不仅使世界失去了最后一个“冷战”的全程见证者和参与者,也使我们彻底告别了外交的贵族时代。
  外交界最后的贵族
  乔治・凯南的成名,在于他1946年作为美国驻莫斯科的外交官向国务院发回的八千多字的“长电报”。当时,“二战”刚刚结束,美国和苏联还是名义上的盟友。经过“二战”的患难与共,美国的许多人还对苏联充满幻想,希望大家一道投入战后的重建。乔治・凯南当时是驻莫斯科的外交官,发现自己到处都被跟踪,亲身体会到苏联的敌意。同时,他又是长期研究苏联的专家。自己的直觉和经验,加上他多年的学术训练,使他最早放弃了对苏联的幻想,呼吁美国准备即将开始的“冷战”。
  不仅他的呼吁通过这一著名的“长电报”打动了美国的决策者,而且他所构想的“冷战”策略,也成为美国“冷战”期间基本的外交政策。在他看来,苏联的制度难以和以美国为代表的自由社会竞争,美国对苏联,要采取遏制的战略,即只有当苏联侵犯了美国的根本利益时,才坚决与之对抗,在一般情况下,美国应该投身于国际社会的战后重建,防止苏联的势力继续扩散。他最著名的一段话是:“我们必须有勇气和信心,坚持我们对人类社会的理念。我们在对付共产主义苏联时最大的危险,就是把自己也变得像我们所反对的人一样。”在他看来,斯大林对苏联被西方包围充满恐惧,就是因为他感觉到苏联的制度很难和民主国家竞争。美国则应该对自己充满信心,处惊不乱。
  然而,美国的外交政策,很快就偏离了乔治・凯南的自信哲学,转入了恐惧。在1950年代,美国的恐共症发展到了荒谬的程度,导致麦卡锡主义的兴起,并展开了反共大清洗,许多乔治・凯南的朋友都受到了牵连。与此同时,美苏又开始了核军备竞赛,大家心里越慌就越要造武器,不仅消耗了资源而且威胁到人类的生存,让乔治・凯南痛心疾首。但乔治・凯南最反对的,恐怕还是“越战”。他在美国派兵之前,就声言印度支那没有美国的根本利益,美国不应该卷入。甚至到了“冷战”结束后,他还公开反对克林顿政府扩张北约的政策,认为把北约扩张到俄罗斯的边境,只会无端刺激俄罗斯的民族主义,不利于俄罗斯的民主转型。这个“冷战”的设计师,实际上倒像个左翼的鸽派。
  纵观乔治・凯南一生,他的外交政策和哲学,都能够坚守稳定的信条,不随着公共意见左右摇摆、面临重大挑战时沉不住气而走极端。他坚持外交政策必须以国际社会的现实为基础,而不要受国内政治利益的影响。他觉得公众的意见起落不定,变化无常,需要有能够超越公共之上的人物来把握方向。可以说,在一个平民社会中,他是一个贵族。
  这种贵族气质,和他的成长经历不可分。他自幼丧母,8岁到了德国,在继母的监护下,在Kassel学习德语,据说那个地方的德语是最为纯净标准的。后来他又掌握了法语、波兰语、捷克语、葡萄牙语和挪威语。他曾在威斯康星州的圣约翰西北军事学院受训,随即到了普林斯顿,并于1925年获得学士学位。毕业后,他决定去外交界。几十年后他称这是他一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职业选择上的明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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