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在卷宗里的玫瑰

职业中学学生。因强奸罪被判刑。
  王友是个刚进城不久的农村孩子。他的父母都是进城打工的农民，而他，尽管已经在城里的职业中学读了两年，脸上还是有着区别于城市孩子的朴实、内向。我在看守所里见到了他。隔着冰冷的铁栅栏，他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我，疑惑着自己的行为，无言以对。
  他把恐惧写在脸上，他把羞愧写在脸上，他也把悔恨写在脸上。他低着头，只是沉默。
  与这样的孩子交流实在是太困难了。他僵持着，我也尴尬着。
  你有什么爱好？
  上网，聊天。
  那好，我们就来上网聊天，如何？
  可是？
  你担心无法上网是吗？我们会给你一台电脑，通过腾迅通建立对话联络，你可以把说不出口的话通过电脑传输给我。
  好的。
  “城市孤旅”的寂寞
  我们给了王友一台手提电脑，通过腾迅通，我的电脑与他的电脑建立了对话窗口，他的目光紧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敲击。电脑屏蔽了冰冷的铁栅，屏蔽了对视的目光，屏蔽了给他造成巨大心理压力的铁栅和目光后，我们的对话通畅起来了。不一会儿，他就像是进入了真正的网络聊天室，把我当作了倾诉的对象，对话进行得很深入。我把这场特殊的网络对话略作整理，纪录如下。人们把下棋说成是手谈，那是互相通过对方的棋路来了解对方的思维方式。其实网络聊天，也是用手指击键化为文字来进行思想交流，是一种更直接的手谈，所以把这份记录稿叫作《与“城市孤旅”手谈》。
  我们现在是网友了，我的网名是网师园主，你的网名呢？
  好的，我的网名还用原来的――城市孤旅。
  啊哈，城市中孤独的旅行者，让我来与你做伴吧。
  谢谢，有网络大师陪伴我，一定会是一次很有意义的网络巡游。
  网师不是网络大师，结网捕鱼一渔翁。你把我的网名解读错了，知道苏州有一座网师园吗？去玩过吗？
  没有去过，我只到过苏州乐园，没有玩过苏州园林。
  太可惜了，苏州人不玩苏州园林，不是真正的苏州人。况且你还是学旅游的，苏州最著名的旅游景点就是苏州园林，网师园可是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九座苏州园林中的一座呀。它建于南宋年间，到清朝乾隆年间为一位叫宋宗元的退休大官购得，他自号网师，因此便把园子命名为网师园了。那个时候当然还没有电脑网络这个说法，他是不会自称为网络大师的。网师的意思是结网捕鱼的师傅，当一个老渔翁，是退隐赋闲的意思。
  让我长见识，我过去一直不知道这网师园园名的意思。
  你到网师园、到苏州园林里去走走，到处都是文化知识呢。因为我家与网师园相邻，常去网师园游玩，与管园子的熟悉，便用网师园作网名。一方面借名园张扬自己，另一方面也算是为苏州园林作宣传。误解我的网名含义的人很多，一解释也就更加深了印象。
  你真的很健谈，与你聊天，长知识，我还是要拜你为网上老师。
  我们扯得远了点，我们还是来谈你的事吧，希望你不要回避。我的目的是帮助你回忆事情的细节，分析犯罪的原因，寻找回归正道的途径。你愿意吗？
  我很愿意，网上的老师。
  不要叫老师，还是叫我网友吧。那我们先来谈谈你的家庭吧，记得你的老家是苏北农村的，在洪泽湖边上，你的父母亲是干什么的？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苏州来的？
  我的父母亲是进城搞水产生意的，就是贩运鱼虾河蟹的，跑过好多个城市。哪里的价格好，他们就到哪里去做生意。我生下来之后，父母就把我扔给了爷爷奶奶，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父母只有春节的时候回来给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在我的心里，父母亲只是生意人，极少语言的交流，也没有亲情的热络。
  那你是什么时候来到父母身边的？又是什么时候进的城？是在哪里读的书？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我的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带不动我了；另外，父母亲也想给我找个好学校学些知识。于是，父母便把我带到他们做生意的城市里来，出些钱，在他们的居住地借读。因为他们做生意是流动的，差不多每年都要换地方，我也跟着父母从这个城市转到另一座城市，到不同的学校借读，遇到的总是不认识的同学和老师，结识不了可以成为长期好朋友的同学。
  你到苏州有几年了？
  我父母做了几年生意后，终于积攒了一大笔钱，再向亲朋好友借了一些钱，最终选择了苏州这个人间天堂买了房子定居下来。我们是在去年领到苏州市的居民户口簿的，成为真正的苏州人只有两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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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城市孤旅”手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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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了真正的苏州城里人，有什么变化吗？
  其实，在别人眼里，我们还是乡下人，只是换了一个窝棚。我的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为了还债，父母比过去更起早贪黑地做生意，除了给我买吃的穿的，其他什么事也不问我、不管我。
  那读书的事不是你父母安排的吗？
  是的，初中毕业后，我进了职业中学读书，差几分，父母花了些钱，让我入了学。父母再三叮嘱我：好好读书，分数就是钱呀，如果中考多得几分，就不用为升学的事找人花钱了。
  你父母说的是实话，他们挣钱也不容易。
  我知道他们挣钱不容易，但我学习也不容易呀。年年换学校，每个学校教学进度都不一样。老师的教学方法不一样，教室不一样，同学不一样，每到一个地方，我总要有一个适应环境的过程吧，我能集中精力学好吗？
  跑的地方多，应该是见识广，适应能力强呀？
  可是，我是借读在人家城里人的学校呀。那时候我的打扮比较土气，城里的孩子看不起我，没人与我做朋友，我总是很孤独。
  那么现在的学校呢？对所学的专业喜欢吗？
  职业中学来的都是差生，是升不了高中，考大学无望的人为就业来读书的。我不喜欢旅游专业，我不善与人交谈，不适合搞这个专业，但是没有办法，没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只得在学校里混日子了。
  兴趣是可以培养起来的呀，朋友是可以通过交流结交起来的，我们俩网上就交流得很好嘛。你在职业中学应该有些要好的同学吧？
  这是你启发我的缘故，是你把我当作朋友来聊天，否则我什么也不想说。我这个人有自卑感，不愿意主动找人做朋友。在职业中学最大的收获是学了电脑，会打字上网聊天了。上小学的时候只会打游戏机，上网比打游戏机好玩多了。上网拓展了我交友的新天地，给我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上网让我找到了可以倾诉衷肠的网友，当然，也是网友把我引向了犯罪的道路。
  网上结识的“邻家阿妹”
  这样说来，你犯罪是网络惹的祸了？
  这得从春节前说起。那时我要父母为我买一台电脑，我说学校要我们学电脑，要求每个学生都要买一台。我提出的要求父母总是不打回票的，父母亲看我这是在学习上花钱，就依着我花了五千多元买了一台电脑。
  你今年春节没有随父母回老家过年，是不是因为有了电脑的缘故？你不想回老家看看爷爷奶奶、看看乡下的朋友了吗？
  春节回去就是吃吃喝喝，太没有意思了。跟着父母亲走亲戚，都是一些不熟悉的面孔，真的没有意思。村子里的男男女女一天到晚地打麻将打扑克赌博，太无聊了。按理我应该回家看看爷爷奶奶，我是从小由他们带大的呀，但玩电脑的诱惑太强了。我托父母亲代我向他们问好了。老家也有一些小时候玩过的朋友，不过，过了这几年，我与他们已没有了共同的语言。他们的眼光太短浅了，只知道农村的狗呀猫的事情，我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你说城里的人看不起你，那你不是也看不起农村的孩子、农村的亲戚朋友了嘛？
  你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个样子的。我本来是从乡下来的，最恨瞧不起乡下人的城里人，现在自己也瞧不起乡下的亲戚朋友了，真是不应该的。
  看来，你春节不随父母回老家过年的真正原因，是电脑对你的吸引了？
  是的，我就直说了吧，春节前，在同城聊天室里，我结识了一位网名叫“邻家阿妹”的网友，她说她是进城来打工的女孩，春节也不回家了，一个人寂寞，要我陪她在苏州过春节。
  是要你约会见面吗？
  没有明说，但在网上聊天是约好的。我一到农村就没有地方上网聊天了，所以我决定不回家过春节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与网友邻家阿妹相约要在春节里聊天。
  好像你们已在网上谈恋爱了，是网恋吗？
  我没有谈恋爱的经历，或许我们这就是网恋了。我把你敬为我的网上老师，我应该把真实情况告诉你。如果不是在网上和你聊天，这些话我是难于说出口来的。我和“邻家阿妹”网上相识后，好像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有诉不完的情，我们每晚相邀聊天，一天不见她在聊天室，我的心里就空落落的。
  你和“邻家阿妹”谈些什么呢？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