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一生之亲情故事

第26章


之后,我没有再跟父亲说过一句话,整整八年。
    记不清挨了多少打,反正,打过了还是老样子,想玩就玩,哥们儿一叫就结帮打架,被老师赶出教室就整天在街上混。这些事情总是很快就败露了,所以总挨打。有时也不打,父亲用要我吃肉这种独特的方式惩罚我。虽说那时吃肉的时候并不多,但我一吃肉就条件反射式地呕吐,因此父母怀疑我那超瘦型的身材与我长期只吃青菜有关。犯了事,要是家里有肉的话,父亲就跟我谈条件,用三块肉换一棍子,不许吐,我装作不同意,每吃一块就努力地扮演很痛苦的表情。父亲就说,那就一块肉换一棍子吧,我依然表情痛苦无奈地同意了。后来我吃肉已经不反胃了,甚至觉得还有几分可口,但仍然装出很痛苦的表情,让父亲不挥舞棍棒也得到惩罚我的快感,让他以为达到了教育我,又补充了我的身体营养这一无比高明的目的。
    不跟父亲说话之后,他不再管我,也不打我,也不理我吃不吃肉。这时,我故意在吃饭时老夹肉吃,大口地嚼,吧唧吧唧的,装作吃得很香的样子,气他。我用眼角余光偷看他的反应,开始他很吃惊,接着就目无表情,专心吃他的饭。我知道他也在装,心里肯定气得要命。可是后来他却常常三更半夜出去,天大亮才回来,回来时手里提着一点肉,让母亲做汤给我喝了才上学——原来他大半夜都在食品站排队买肉。可我依然没跟他说话。
    我15岁那年考的大学,没考上像样的学校,在家门口上的学,令他这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感到很丢人。我们之间依然在冷战。19岁我大学毕业,工作了,虽说我们厂有三千多人,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三个大学生,但我还是混,整天打麻将下围棋,不思上进。父亲还是冷着脸,我们还是不说话。21岁,我混厌了,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于是就背英语单词考研。家里不声不响地多了几本大部头的英文词典。我知道是父亲所为,我想对他表示一下,却无从开始。考研一举成功,而且是北京的一家名校。父母都很高兴,母亲买了好酒做了好菜,父亲吃了喝了,我也吃了喝了,两人也不交谈,都只跟我妈说话,也都不说我考研的事。那天准备去火车站,母亲给我收拾的大包小包在地上搁着,父亲扛起就走,我只得一路小跑跟着。他上了公共汽车,我也跟着上,他买了我们俩人的票;他下来,我也跟着下,依然没有一句话。我看着他扛着行李的高大背影,却竟有几分佝偻——我才想起来,他已经有五十多了。在月台上,父亲放下行李,头扭在一边,眼睛看着别处,挺专心的样子。我看着他,等他回头看我时,我就叫他爸,可他一直不回头。我发现他的两鬓居然斑白了——我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认真看过他一眼了。想想自己的忤逆,心里产生了一种内疚的感觉,有一种咸腻的东西涌出眼角,我艰难地说了声,爸,您回去吧。父亲没有反应,没扭过头来。站台上人很多,很嘈杂,我怀疑父亲没有听见。我又说了句,爸,您回去吧。他扭过头,看着我,那是我们八年来第一次对视,我分明看到他眼眶湿了。他点点头,两颗泪珠掉在他那厚厚的镜片上。他伸手拍拍我肩膀,没说一句话,却站着不动。我们就这样站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一直到我上车,他从车窗外给我递完行李,还站着。我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滴,他的眼眶也一直湿着。火车开了,他还站着,一直到我看不见他。那次,他拍我的肩膀,是八年来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现在父亲已经70岁,腿脚也不灵便了。但话多,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我回家时,我们父子俩有说不完的话,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家长里短,无所不谈。而我成长中的许多细枝末节,更是他津津乐道的事。那一天,他感慨地说,那时我老打你,真不对,简单粗暴,教育方法有问题。我说,是我不学好,打还是该的。要是黑子(我儿子小名)像我小时那样不长进,我会比你打得还凶。父亲笑笑,说,那他会恨你。我说,那不要紧,只要儿子学好,成才,就由他恨去吧。我母亲就在一边笑,很欣慰地。而六岁的黑子在一旁撅嘴,哼,打我?你敢!我到法院告你去!
第四十四章 我与外公的缘
    在我爷字辈的老人中,爷爷我没见到过,奶奶婆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有什么印象,唯有外公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不仅是他和蔼慈祥的面容,更有他那说一不二的倔强性格和在风雨中爷孙俩蹒跚相扶行走的身影。
    那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那年,外公从老均县到我家来。当时丹江大坝水位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大坝上游的农民还没有大搬迁。住了半个月吧,外公要回去,父母亲劝他多住几天,但外公的倔脾气是有名的,他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的。第二天的船是早上7点半的,谁知从夜里三点钟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暗自欢喜,想外公肯定不会走了的。哪想到外公的倔劲上来了,非走不可,说这雨下不长的。五点不到就背上他的包走进了雨地里。父亲要上班,母亲要照顾弟妹,只好让我去送外公了。从家里到大坝上的渡口有八里路,都是公路,还好走的。只是那雨在风的助长下,一直是斜着往身上飘呀。没走多远,外公和我的裤子都淋湿了。我劝外公转回去,可外公哪能听我这个小不点儿的,仍是大步向前走,像是很坚决的。我只好跟着他在雨中一步一步朝渡口走去。快到坝顶的时候,我听见后面有人叫我,回头看,是母亲追来了。天还没有亮,雨还在下,她一个人从家里追出了六七里,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锨壮胆呀。母亲流着泪劝外公转去,外公还是坚持要走,直到母亲要给他跪下了,他才勉强同意。唉,这老人啊,都七十多了还这么倔的。我算是第一次领教了外公的倔脾气。
    两年后大坝水位上升,外公跟着舅舅们搬迁到了襄北。冬天了,可能是不习惯吧,也可能是年龄大了,想到女儿家走走,外公又来我家小住。
    快过年了,外公要回去了。母亲让他住到我放寒假送他,他也想我去舅舅的新家过年,就同意了。终于等到了放假,外公急不可耐的要回了。母亲送我们上了汽车,特地嘱咐我到了老河口要住一夜,如果第二天没有车就转回来。那时的交通啊真叫不方便,丹江到老河口30公里,老河口到襄北35公里,可路上却要两天的。走时还是晴天,谁知夜里就变天了,下的不大,但持续时间长。第二天到车站一问,果真是没有车。我想起母亲的嘱咐,就劝外公转去。他哪里听我的呀,只见他把棉袍子下摆往腰带上一掖,抛出一句“走,步蹦”,拉着我就走进了雨地里。就这样我和外公又开始了在风雨中行走的艰辛历程。这次可比上次要辛苦艰难的多呀。
    那是啥公路呀,晴天还能通个车,一下雨就成了泥巴趟子。那里的黄土才粘人,一脚下去一划不说,抬起来就是满脚的黄泥坨,足有两三斤重。走不多远就要用手或棍子把泥弄掉,不然就无法行走啊。七十里路呀,外公拉着我,我扶着外公,一步一划地往前挪。天气阴冷,但我们走得汗湿脊背。路人行人稀少,只有爷孙俩蹒跚而行。我问外公,为啥您回家时老是下雨?外公说,老子属龙的,和雨有缘。我真的信了。走啊走啊,没有时间,没有人家。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小镇上,找个饭馆,一人一碗胡辣汤,一个馍。吃的那叫香啊。一问时间和距离,已是下午两点,离舅舅家还有二十多里。我真的累了,但看到七十多的外公,我什么也不能说的,咬咬牙,扶着外公继续走吧。天还在飘着细雨,我们一人找了一根树枝当拐杖,像溜冰一样,滑行在那没有尽头的黄泥巴路上。路边光秃的白杨树和我们做伴,脚下粘人的黄泥坨和我们为难。不知流了多少汗,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直到天色渐黑,我和外公才看见舅舅住的房子,才结束了那次送外公最艰难的一次行程。
    外公七十九岁那年辞世的。在镇上机挂面,帮别人把面往架子上挂,转的时间久了,脑溢血倒地再也没有醒来。他老人家走了,我和母亲去奔丧的路上,又重复了我和外公同样的经历和磨难。这可能就是我和他的风雨缘吧。
    他老人家走的干净果断,没有卧床不起拖泥带水的给后辈添麻烦。
    我很佩服也很敬重他。从他身上我学会了不论遇到多大困难,都要乐观坚强。从他倔强的性格中,我知道了男子汉说到做到的坚毅和果断。
    后来我中学毕业被知青风暴裹到了广阔天地,练了三年多的红心。再后来我上学工作升职,遇到过多少坎坷,再苦再艰难,我也没有妥协过。这都得益于我小时候和外公在风雨中的磨练。
    我在广阔天地当知青过了三个年头,看着一起下来的知青一个个都走了,心里那个急呀是没法形容的。一天夜里,梦见外公像小时候一样把我抱在腿上,慈祥的对我说,你是我们张家周家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外公高兴啊。早上醒来,梦里的情景非常清晰。我想是不是在天国的外公还在惦记我呀。谁知没过一个星期,通知就来了。真是很灵验的。这世上的事谁能说清楚啊。可能是我和外公的风雨同行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记吧。
    多少年过去了,但外公慈祥的面容,我和外公风雨中相依相扶的影子以及他倔强的性格,像高清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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