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

第113章


女性的敏感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只这一句,海韵的脸就变了。关于江白与面前这位烈士孤女的所有故事她还什么也不知道,却像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你猜对了,我就是江白的那个对象,”她的神态不知不觉地也变得冷淡了,还特别加重了“江白的那个对象”几个字的语气,警惕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你好象什么都知道。”
白雪注视着她,突然淡淡一笑。
“我祝你们幸福。”她说。
泪水突然在她依然保持着笑容的脸上淌下来。
这汩汩而出的眼泪融化了海韵的警觉和不快,她的心又软了。
“好妹妹,别哭了,有那么多人关心你,一切都会好的。”她说着,将白雪从礁石上扶下来,走回小招待所走去。
她不再关心江白与这个英雄的孤女之间有过怎样的感情交往了(那是她与江白以后的话题),她关心和注意、甚至还感到满意的是:如果在她、江白和这个孤女之间确曾发生过什么事,那么她也是一个胜利者。既然如此,眼下被她半拥在怀中的烈士孤女又应当加倍受到她的同情和关怀了。
这天的上午和下午安排的是游览。江白和焦同陪着施连志夫妇去了L城的几处名胜古迹。海韵和白雪也一起去了。江白时时注意着白雪的神情。那种冷淡的、迷惘的表情仍在。他心里明白:她还是没有做出最后决定。
晚上司令员和夫人又来到招待所,同大家一起吃饭。饭后大家团团坐在小客厅里,说了一些闲话。因白雪一直闷闷地坐着,司令员先就没有话了。
气氛沉闷。
“可惜这里没有钢琴,”司令员的夫人有意让房间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打破沉默说,“不然可以让海韵弹弹琴。”
她的目的没有达到。别人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她的话题谈下去。
同样感到气闷的海韵想起一件事。
“我带来了两盘录好的磁带,你们想不想听?”她说,站起来,望一望父亲。 司令员只“哼”了一声,表示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
她将目光转向母亲。
“去拿吧,”海云说。小客厅里坐着丈夫请来的客人,她本能地觉得自己仍然应当充当这里的女主人。她的出身和教养都让她不能让客人们这么闷闷地坐着,此时让女儿把她录下的曲子拿来放给大家听,是她对客人们的起码尊重。
海韵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两盒磁带拿来了。
没有录放机。招待所里的一台录放机搬过来试了试,效果不好。海韵坚持要司令员的秘书和自己一起乘车去父亲的住处,将一台带四个音箱的收录机搬了过来。 又调试了好久,一场事先没有准备的音乐会才真正开始。
没有谁真正注意这场音乐会。一串嘹亮、突兀、高亢的琴声在房间里响起来时,司令员和施连志的一番关于旧日海上生涯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司令员的夫人正在指导一名女招待员给大家上咖啡。
但所有的声音突然就静下来了。司令员、焦同、江白一时间都睁大了眼睛,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它们很快变成了惊诧。随之,司令员和焦同的两张脸还不约而同地涨红了。
“海韵,这是什么?”将军已经激动起来,有些困难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已经听出了这是一首什么曲子,可是又不敢立即肯定,因为其中已经有了很多的变奏。
“说实话,我也想问这个问题。”焦同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说。
海韵得意地瞟了江白一眼。
“请不要表扬我。我弹得并不好。”她说。
“我不是说你弹得好不好,”司令员不高兴地说,“我是问你弹的是一首什么曲子?”
“我问的也是这个问题。”焦同说。
海韵脸上的幸福感消褪了许多,代替它们的是略微的惊讶。
“《少女和一位潜艇艇长的故事》。”她说,“爸爸听我弹过这个曲子,焦同叔叔也听过?”
焦同的喉结乱颤。他看了一眼司令员。
“我岂止听过。我还知道曲作者是谁。”他说。
司令员想说什么,看了他一眼,让他继续说下去。
焦同的目光转向白雪,脸色由红变白。
“白雪,你要好好听听这支曲子。……它是你母亲写的。是你母亲写给你爸爸的。”
不是白雪而是海韵的脸上首先现出了震惊的表情。她从沙发里站起来。
“焦叔叔,你说什么?”
“我说白雪的妈妈是曲作者。这是她写给东方瀚海艇长的。”
海韵将难以置信的目光转向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这怎么可能?我是在咱们家的书房里发现它的--”
司令员激动了。
“海韵,你坐下。你焦叔叔的话是对的,它确实是白雪的妈妈为你东方瀚海叔叔写的。我曾经亲耳听过她为东方弹奏这支曲子。”
海韵的脸色有点苍白。
“东方瀚海叔叔牺牲后,不,是白雪的妈妈去世后,你将它拿到了咱们家?”她猜测地问。
司令员喝一口咖啡,让自己平静。
“不错。你东方叔叔牺牲后,是我将这支钢琴曲谱带回家,放进了海山书房,我想将它永久收藏起来。你东方叔叔生前十分喜爱和珍惜这支曲子,我保存下它,是想留下我对他的纪念。”
海韵脸色白白地坐下去。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白雪。从焦同说出那个秘密的第一刻,她的脸上就显现出了真正的惊诧。她仿佛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她的全部生命能够注意的,仅仅是放在小客厅中央茶几上的收录机里播出的越来越激烈、亢扬的琴声了。
没有人再说话。
琴声在高潮处结束。
一片沉寂。
每个人眼里都涌满了泪水。
“散了吧。”十分钟后,司令员先站起来,咳嗽一声,说。
大家都站起来,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所有的人都去送司令员和他的夫人出门。
海韵走到门前又转回来。她发现白雪没有离开她坐的沙发。
她关切地走到白雪身边。
“白雪,你一直不知道有这样一首曲子?”
白雪不说话。海韵发现她满眼泪水。
“原来你妈妈是一个了不起的音乐家。我太喜欢这支曲子了!”
白雪仍然不说话。
海韵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收拾那套音响。
白雪突然用很小的声音开了口:
“海韵姐,你能让我再听一遍吗?……就我自己?”
海韵转身望着她,目光有点惊奇。
“当然。”她说,“要我帮你放吗?”
“不用。”白雪说,“我自己会。”
“那好,白雪,你一个人听吧。”她说着,走出去,关上了小客厅的门。
深夜。一种不安的直觉让海韵从梦中猛醒过来。
房间里另一盏床头灯亮着。
白雪的床上空空。
她爬起来。到院子里去。
“白雪!白雪!”她惊慌地喊。
另一个房间里的施连志夫妇被吵醒了。
“出了什么事?”老施在房间里喊。
“白雪不见了!”她说。
施老夫妇房间里的动静大起来。
海韵想起了围墙上那个通海滩的小门。
小门开着。
她飞快地从小门跑出去。
跑过剑麻丛,跑过抗风桐,跑下沙滩。跑向黎明时来过的黑礁石。
白雪正在那块礁石上站着。
手里捧着一只用新鲜的紫荆花枝扎成的花圈。
……这是一个她的灵魂被完全惊醒的夜晚。她听到了母亲写给父亲的钢琴曲,也就听懂了母亲对于父亲的感情。
这也是一个她与自己的生身父母团圆的喜庆的夜晚。母亲不仅宽容了父亲,母亲的生命事实上成了父亲的一部分。母亲与父亲在前者为后者谱写的钢琴曲中团圆了,她也就与那个她一直不知是否应当亲近的英雄的父亲团圆了。
母亲是爱父亲的,母亲并不怨恨父亲。她对父亲和母亲关系的想象是错误的。
与父亲团圆,她也就与自己的父母全都团圆了,他们这个三口之家的至亲骨肉全部团圆了。
她想一个人给父亲送一只花圈。一只自己扎的花圈,一只女儿送给父亲的花圈。
她眺望着大海。
“爸呀,是我呀……我是小雪呀,我来看你了……我是你的女儿,你是我的好爸爸……别人都说你是个英雄。可是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爸爸……爸,你的女儿终于有爸爸了……”
她喃喃地说着,泪水快乐地在脸上流淌,仿佛那个高大魁传的潜艇英雄就站在她的面前,向她投之以亲切的和鼓励的微笑。她的难关过去了,爸爸已经为她未来的生活做出了决断。
一生热爱潜艇和大海的爸爸只会为她做出那样的决断。
“爸,我要走了,听他们的话,回Y城去,读海军军医学校。但我还会来看你的。从今以后,你的女儿再不会像过去那么脆弱啦,我要好好地活,因为我找回了了爸爸,又找回了妈妈……”
她弯下身去,将那只小小的花圈推进大海。这一刻里,她忽然觉得,她正将生命中所有的爱,都献给自己的父母。
那只盛开着紫荆花的小花圈,向太阳将要升起的方向缓缓漂去了。
海韵站在她的身后,泪流满面。
尾 声
一年半以后,江白接到命令,离开9009艇,前往Y城潜艇学校,接受新的专业培训,准备领率即将装备部队的新型潜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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