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宁

第39章


宁晖不自觉地松开紧握在手中的东西,不想那陌生的东西却又缠了上来,这样冰凉的触觉,让宁晖升起莫名的惧怕,不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
萧璟年心疼无比地看着宁晖,若非事态紧急,他绝不会当着宁晖的面许诺,更不会交出打算送给宁晖的匕首。可若不如此,萧璟年多怕自己和宁晖便没了以后,天人永隔的结局,萧璟年不能接受,更不能让宁晖为自己殉葬。实然,萧璟年对这婚事起了极大的反感,他为保命不得不许婚,心里本就充满了耻辱感,又让宁晖伤心成这般模样,这都让他更加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与郑峰的见风使舵。
萧璟年的手轻轻地抬起,打算抚过宁晖的鬓角,不想宁晖又连连退了两步,避开了。萧璟年不觉尴尬,只感更是难受,整颗心都揪着痛:“宁晖……”
宁晖茫茫然地抬眸,望向对面,只觉眼前的人似乎还是方才的人,又似乎不是,但宁晖一时想不起来为何了,方才似乎出了什么事。她轻应了一声,可瞬间红了眼眶,努力地压下了莫名的泪意,却压不住心中噩梦般的无望和悲伤:“殿下……”
萧璟年被这样茫茫然的眼神看得心都要碎了,他性格中的强烈自尊与自卑,仿佛在这瞬间都迸了出来,缩了缩手,突然不敢触碰此时的宁晖了,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宁晖保重。”
蒋鹰催促道:“时辰不早了,收拾了,快走。”
宁晖茫然地点头,侧目打量着屋内的人,当看到郑峰手中的匕首时,她的目光停了停,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了方才所有的事,她的人慢慢地清醒了,几乎用了全部的意志,才压住眼中蜂拥而至的泪水。她心中除了浓重的悲伤,还有一丝可笑,对曾经幻想一切的嘲笑,与自不量力的嘲笑。她将目光定在了萧璟年的身上,两人便这样对视着,她似乎听见萧璟年的眼睛在求饶,可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并非是萧璟年在求饶,而是沈宁晖在求饶,沈宁晖在求乞,求着萧璟年将婚约收回去,哪怕是即将赴死,都不要如此……可萧璟年那眼中的伤痛,甚至比宁晖还要深刻,很多很多话,宁晖都不能宣之于口,甚至不能说出一句别的话来。
冥冥之中,萧璟年作出这样的决定,似乎又在宁晖的预料之中。
宁晖知道,今天中午小诚子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好大一会儿,也知道郑峰的打算,她没有阻止,不过是为了看到结果。也许她早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也许她根本没想到,结果竟是来得这般地突兀,这般地快。她总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总以为萧璟年是深爱自己的,不会那么做,甚至丢了性命,也不会舍下自己伤心。
许久许久,宁晖对萧璟年拱手道:“宁晖要走了,不能继续保护殿下了,若再有事,殿下自己万要小心。”
明明只是一句道别的话,萧璟年莫名地心慌不已,却不知为何会如此心慌,他温柔至极地说道:“我在此,等你回来。”
“殿下脱险后,定要随众人回京的,便不必等了。”宁晖话毕收回了眼眸,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外走,蒋鹰不言不语地紧跟其后。
萧璟年望着宁晖的背影,心中突然空落落,明明知道宁晖是去引开追兵,可突然有一种她再也不回来的错觉。
“宁晖!”萧璟年快步上前,急声喊道。
宁晖回眸:“殿下还有何事?”
“你……我在京城等着你,若是脱险便立即去找我。”
宁晖如往日般,勾唇一笑,轻声道:“来日,宁晖定会亲去,贺太子殿下重回东宫之喜。”
萧璟年望着宁晖掀帘而去,忙追了过去,待掀开门帘,只看到宁晖与蒋鹰一前一后走在暴风雪中,头也不回的背影。
院中寒冷凛冽,狂风暴雪,重重打在人脸上,犹如刀割一般……
第十三章 相忆深
年三十这夜的含章宫,比往日更加地寂静。太液池内凝结着厚厚的冰块,琉璃宫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般地摇晃着,仿若不安定的人心一般。
承康帝脸色苍白地躺在龙床上,几次挣扎起身未果,唯有斜靠在床榻上,才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气势。此时,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在几盏琉璃宫灯下显得尤其地凶狠。脸色却太过惨白憔悴,微凹的眼眶,仿佛让整个人都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承康帝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人,因气怒交加的缘故,呼吸越显急促和粗重了。王皇后风轻云淡地坐在皇上的正对面,轻轻拂过精致的指甲,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扬扬得意的浅笑。不知这样对持了多久,王皇后抬眸望向承康帝,犹如感觉不到承康帝目光的仇恨般,掩唇轻笑:“皇上可是觉得浑身乏力,起不来身?”
承康帝道:“贱人!你居然敢给朕下药!”
“若非臣妾出此下策,只怕此时皇上已去禁军大营搬救兵了。臣妾倒是不知道皇上的本事那么大,宫中严防死守,还能让您得了消息。”王皇后望着承康帝,娇声道,“你们男人打打杀杀的事,臣妾可不敢参与,唯有下药一事,臣妾最是轻车熟路了。”
承康帝竭尽全力般地咬牙道:“你这毒妇!朕早该杀了你!”
“毒妇?皇上还记得,当年臣妾嫁给您时吗?最好的岁数,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一心一意地为皇上打算着将来……是谁将臣妾变成了这般模样?”王皇后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红了眼,“臣妾是您在先皇那里,一次次地求娶来的。您说过会珍惜臣妾,好好对待臣妾……你曾对臣妾许诺,举案齐眉,相伴到老,可不到一年的工夫,您便抬房了侍女,又纳了两房侧妃。”
承康帝咬牙道:“朕若知道你本性善妒,又是这般恶毒,怎会去求娶你?贱人!你以为朕不知道王府后院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吗?连孩子都不放过,你有什么资格怪朕!”
王皇后挺直了脊背,笑道:“臣妾自始至终不敢责怪皇上,便是皇上的庶子与嫡长子只差一岁,臣妾明明心里恨不得他死,却因李侧妃家世对皇上有所帮助,不曾动过她母子,更不曾责怪过皇上。臣妾既嫁给了皇上,皇上好好的,臣妾才能好好的。皇上不记得成亲时的誓言,可臣妾都还记得,‘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敫日。’当初皇上说得多好啊……说得多好……”
承康帝听到此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怔了怔,许久,他冷笑一声:“你如此对朕,还妄想和朕葬在一起?”
王皇后微微笑道:“皇上以为,您今后还能做得了谁的主?”
承康帝微眯着双眼,终是明白了王皇后的意思:“逆子毒妇,竟是一早就打好这等的主意……呵,谋朝篡位……你王家当真是胆子大!羽翼未丰,便觉得朕碍事了吗?”
王皇后却上前一步:“皇上想到哪里去了,皇上活着,臣妾才能做皇后。臣妾怎敢嫌弃皇上呢?”
承康帝深吸一口气,才压住心中的暴怒:“朕看你挺明白的,为何还要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你此时若是将朕放了,朕可以既往不咎,便是皇儿杀了太子……朕也不会追究他和王家人的。”
王皇后坐在窗前,侧目看了承康帝一会儿,水漾般的眼眸闪动着莫名的光泽:“皇上说的可是真心话?”
承康帝轻轻握住王皇后放在膝头上的手,轻声道:“自是真心真意,朝中的事你比朕知道得只多不少。这般的境遇,朕不依靠你们母子,还能依靠谁?”
王皇后感觉承康帝的手有些凉,她还记得以前承康帝手的温度,温软又温暖,现在这双冰凉的手,让她恍惚不已,她已记不起承康帝有多久没有握过她的手了,又有多久没有这样软软地说过话了。两人成亲近二十载,每每出了他解决不了的事,他总是这样温柔小意地祈求或是撒娇,直至自己点头应下,他便会露出欢欣的喜悦与温柔。
王皇后至今还记得十七岁那年春夜,他掀开盖头的一刹那,自己眼中和心里便落下了一个瘦弱白净的少年。当时的他眼睛亮晶晶的,溢满了喜悦,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神情专注又带着几分慎重和紧张。
王皇后原本紧张的心情,因看到一个比自己还紧张的人,松弛了下来,低声笑了起来。承康帝虽不知她笑些什么,却也跟着傻笑了起来,王皇后至今觉得那是世上最好看最纯真的笑脸。当他温热的手执起自己的手时,王皇后的手都是麻的,紧张到忘记了呼吸,可心中却涌起一阵阵的甜蜜。
在遇见承康帝前,王皇后不知什么是喜爱,什么是心动。自从嫁他为妻后,每每一触碰到承康帝眼底的水润与纯净,王皇后总是一次次地妥协和后退。承康帝有一种魔力,每一次,每一次注视王皇后的时候,便会让她错以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的眼神是如此地专注,又仿佛自己便是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那夜后,王皇后便发誓要保护他,竭尽所能地给他一切美好的,他想要的。王皇后把他当作弟弟宠爱着,当成夫君敬爱着,当成自己的一部分护佑着,可这样的宠爱和退让,换来的是不对等的感情,和他的妃妾如云。王皇后忘记自己是何时开始给那些人下药堕胎的了,可有些罪恶只要沾染上,便再也不可自拔。那种噬心的妒忌,能让人忘记了本性和善良,忘记一切美好的初衷。
可只要承康帝愿意哄骗自己,愿意顺着自己些,那些罪恶便不能让王皇后内疚,甚至觉得自己必须争,必须夺,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看得见自己。多少次,多少次!王皇后甚至暗恨自己的母家不强,不能给他想要的安全和依靠,所以她默许了那些比自己的身份还要高一些的侧妃进门,默许了自己不能动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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