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宁

第41章


这样的风雪本是在片刻间便能掩盖行人脚印,可对宁晖来说却没有什么用处。宁晖与蒋鹰怕大皇子看不到自己,在大队人马快要包围行宫时,才策马冲出了行宫,追兵自然跟得十分紧,便是宁晖对地形如此地熟悉,还是几次差点被围捕住。
第一个时辰,御林军还试图围捕两人,后来许是得了大皇子的令,便开始放箭,两个人在这样风雪交加的黑夜里,几乎看不见箭矢,只能凭借着感觉阻挡着一次次的箭雨。边跑边厮杀近两个时辰,两个人都已筋疲力尽,为了引开一拨人,不得不弃了一匹马。宁晖一直不觉得三千人有多少,可追捕的人一波波的,好像没有止境一样,最后两人不得不丢掉被箭射中的最后一匹马,徒步朝山坳里走了。
山中的温度越来越低,风雪越发地猛烈了,御林军因对地形不熟悉,暗夜里的追捕也艰难许多,便将山坳路口所有的去路都堵住了,没有追来。直至此时,宁晖和蒋鹰才得了喘息的机会,可两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想在满是风雪的山中生存,何其不易。
蒋鹰按着小腹,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风雪夜如此地漫长,仿佛等不到黎明般,这一瞬间蒋鹰是绝望的,他甚至在后悔不该带着宁晖出行宫涉险,便是萧璟年真死了,又能怎样?皇位轮来轮去,永远轮不到自己和宁晖头上。
宁晖感觉蒋鹰的步伐越来越重,在风雪中回头,看向慢自己一步的人:“走得动吗?”
蒋鹰瞥了宁晖一眼:“走不动,你陪死?”
宁晖冷哼了一声:“走不动,就把你丢在此地先冻死,再喂狼。”
蒋鹰道:“唯女子与宁晖难养。”
宁晖瞪了瞪蒋鹰,不耐烦地拽了拽他:“快点走,快天亮了,一会儿咱们在雪地里就太显眼了。”
蒋鹰依着身旁的树桩,面无表情道:“你先走,我断后。”
宁晖望了眼空无一人的身后,不耐地说道:“人都没有一个,你断什么后!不要偷懒,在京城养了一身的懒骨头。”
蒋鹰长叹一声,再次跟上了宁晖的步伐,可走了两步蒋鹰便摔倒在雪地里。两个人都穿得极厚,蒋鹰挣扎了几次,都未站起身来,呼吸越发地粗重了。宁晖终于察觉到不对了,快步跑了回去,大雪已然到了膝盖,蒋鹰摔进去几乎都看不见人了。
宁晖摸索着艰难地将蒋鹰扶了起来:“你是不是受伤了?”
蒋鹰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走,别管我。”
天太黑了,宁晖根本看不见蒋鹰的伤,只有将他整个人架在了自己身上,冷声道:“站起来!一起走!不然就会一起冻死在这里!”
“吓唬本侯,没用。”蒋鹰虽是如此说话,可还是就着宁晖的辅助站了起来,他尽量地不让自己压在宁晖身上,“现在一起走,有追兵,你就先走。”
宁晖没吱声,全部的精力和力气都用在了支持蒋鹰的重量上,两个人一步一挪,在天蒙蒙亮时,终于走到了森林深处的一处山涧夹缝中。宁晖让蒋鹰靠着墙,轻车熟路地将掩住的洞穴从外朝里推开,赫然便是一个隐蔽性极好又很深的山洞,两人一前一后地钻了进去。宁晖用那些石块,再次将洞口封个严实,瞬间隔绝了风雪。
山洞非常大,七拐八转走到最里面,隐约还有水流的声音,想来该是有条地下河。山洞里面的山石凹处,已经感受不到凛冽的山风了,角落里堆放着稻草和不少柴火。宁晖把稻草铺平,将身上的狐裘斗篷解下来,把蒋鹰放在了斗篷上,金疮药和止血药一起扔了过去。蒋鹰抬了抬头,却见宁晖的表情很冷漠,便没有说话。
宁晖拿着火折子点燃了置放许久的火把,在山洞里燃起两个火堆,从石头下面翻出来一个铜壶,从地下河里舀水回来架在了火上,片刻间,山洞中便暖和舒适了不少。宁晖忙完,长舒一口气,却见蒋鹰闭着眼,似乎已沉沉睡去了,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
宁晖上前摸了摸蒋鹰的额头,入手是滚烫滚烫的热度,不冷不热道:“伤在何处?怎么不上药?”
蒋鹰攥住了宁晖放在额头上的手腕,慢慢地睁开眼:“不用你可怜。”
宁晖甩开了蒋鹰的手,冷哼一声:“你算计我,我见死不救也属应当,可我的心肠坏不过你,看不得你死在这里。”
蒋鹰淡淡道:“嗯,我躺这儿,挺好。”
宁晖见蒋鹰如此,气怒之间,心里说不出地暴躁:“你这个无赖!那么算计我,我恨死你了!便是你死了,又关我什么事!小诚子不是你的人吗?郑峰不是你的人吗?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与太子,为何还要让郑峰对太子逼婚!”
蒋鹰闭着眼,平白直抒道:“心若磐石,不惧生死,谁逼得了?”
宁晖听闻此言,不知怎么反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懊丧感和无望感。人生的无常,在一夜之间让宁晖体会得淋漓尽致又刻骨铭心。晚上还在暖如春日的寝房里,与觉得会一生一世的人,想着两个人的未来。可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两个人便这样生生地被分开了,自己在大雪中疲于奔命。他却要躲在阴暗的暗格里,将性命和一切交付别人之手,甚至为了生存下去,对别人许诺了婚事。
宁晖有些发怔地坐在火堆旁,望向蒋鹰,从没有这样一刻,让宁晖觉得这个人讨厌,面目可憎。也从未感觉一个人竟能卑劣到这种程度,若没有他的筹谋和算计,也许自己和萧璟年便不会如此,他更不会作出这种不得已的选择。
山洞里一片静寂,淡淡的血腥味慢慢地弥漫开来。蒋鹰望了不知神思何处的宁晖许久,觉得整个人疲累得很,虽还想这样看着,可似乎所有精力都用完了。蒋鹰想开口叫一声宁晖,让她帮自己看看伤,却知道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蒋鹰觉得是不是该求饶,或是说些好话。可他却不认为自己有错,郑峰求官心切非是自己能全权做主的,便是有郑峰的威胁又能如何,当时若换成自己的话,定不会躲藏起来,放任宁晖引开追兵,同生同死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在这件事上,蒋鹰突然感觉自己很无辜,虽左右了开头,但过程和结果,真的和自己没有关系,可看宁晖的意思,不管萧璟年水性杨花,倒是怪自己筹谋算计。
蒋鹰叹息了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如果真死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怪怨和不满的,最少再也不用用尽心思地去做那些不喜欢的事了,不用想念沈宁晖,不用担心沈宁晖,也不会想争夺沈宁晖了……
宁晖从蒋鹰的叹息中回过神来,只见他嘴唇已苍白得毫无血色,虽是闭着眼眸,可眉头却紧蹙了起来。宁晖上前将蒋鹰扶了起来,解开了他身上的斗篷,只见他的手重重地按在腹部,那只手上已溢满了鲜血。
宁晖心中一凛,突然忆起两人跳下最后一匹马时,蒋鹰走在自己前面,后来不知为何身形僵了僵,想来伤该是那时受的。宁晖拿开蒋鹰一直死死按在伤口的手,鲜血淋漓间一截箭身断在伤口处。御林军所有的装备都是大梁朝最精良的,箭矢用的是乌龙铁脊箭,若不切开皮肉根本拔不掉箭,但是宁晖也想不到蒋鹰这样娇养的侯爷,竟是一声不吭地斩掉了箭尾。宁晖伸手按住了蒋鹰的伤口,可鲜血一直朝外溢个不停。
宁晖虽是习武长大,少不得见一些皮肉伤,但如此重的伤,还是实打实地第一次见,宁晖虽是极力压抑,可手还是微微地发着抖,她有些发愣地看着蒋鹰的伤口,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蒋鹰注视着宁晖的脸颊,片刻后,撇开了脸,不冷不热道:“又不疼。”
宁晖骤然回过神来:“谁问你疼不疼了?疼死也是活该!刚才给你的药呢?”
蒋鹰侧目看向宁晖脚下的药品:“你怕吗?”
宁晖让蒋鹰自己按住了伤口,听见蒋鹰这一声问,背对着蒋鹰的宁晖霎时有种想大哭的冲动,冰天雪地缺医少药,又遭逢追杀,求救无门。这样深的伤口,一个不好便会送命于此,宁晖明白自己有多害怕,有多紧张。平日总是能轻易说起生死来,那是因为根本没有面对过生死抉择,当真得面对的时候,才能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宁晖不声不响地,又升起了两个火堆,将亵衣撕成布条,匕首投入了滚烫的开水里,从包裹里拿出止血药与创伤药,再次回到了蒋鹰面前。
蒋鹰默默地看着宁晖的一举一动,待到宁晖掏出匕首,来到自己身边时,蒋鹰有些吃力地握住了宁晖攥住匕首的手,哑声道:“别怕。”
宁晖抿唇不语,只觉冰凉的手被烫得有点疼,她沉了沉思绪:“我不怕,你别怕就好。”
蒋鹰勾了勾唇角:“你在,我怕什么?”
宁晖瞪了蒋鹰一眼,却并未反驳。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将他伤口四周的棉袍划开,狰狞的伤口很快便露了出来。当看见伤口的瞬间,宁晖的心出奇地稳了下来,她抬眸正对着蒋鹰含笑信任的眼眸,一时间竟也不紧张了,将一截木头放在了蒋鹰的嘴边。
蒋鹰哼了一声,不肯咬:“小看本侯。”
宁晖见此也不勉强,谨慎又利落地将伤口划开,蒋鹰身形一僵,屏住了呼吸,他的手不动声色地紧握着身旁的石头。宁晖并未抬头,将匕首送到更深的地方,将箭头生生地剜了出来,蒋鹰闷哼了一声,整个身体紧绷成了一根弦。
宁晖利落地将止血粉全部倒了上去,又有条不紊地放上金疮药,煮好的布条缠住了伤口。直至做好所有的一切,宁晖才感觉冷汗涔涔的,衣服都要湿透了,心快要从心口跳出来了。
蒋鹰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石头,看着几乎要虚脱的宁晖,拍了拍身旁的地方:“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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