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宁

第50章


有时宁晖坐在沈园的槐树下,有种做梦的感觉。西山的那些爱恋,那些相伴,以及最后那段时光,温柔至极的甜蜜缠绵,仿佛就像一场美梦。有时宁晖又觉得沈园的生活犹如人间最残酷的噩梦一样,每日的思念和煎熬,不知这两个不同的梦,哪一个先醒来。
后来,宁晖得到了太子大婚的消息,沈园的一切痛苦开始越发地清晰,成了最真实最刻骨的痛苦。宁晖从不知一个人竟能如此地狠心,上一刻,尤觉一生一世还不够,下一刻便要迎娶别人。那些所谓的誓言,那些所谓的不离不弃,以及宁晖的生死相随,都成了一场笑话。
多少次宁晖暗恨自己的不死心和不甘心,如今所有的事,都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可为何宁晖却还是不愿死心,为何总想等来萧璟年亲自说一声分开,或是亲口说一声要娶别人了,才肯甘心呢?宁晖无力改变现状,也无法改变这些既定的事实,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知道,心里为何还会存有侥幸,还要想着这样一个人。
宁晖从未觉得日子是如此地难熬,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想见一个人,也从未有过那么不想看到一个人。宁晖不能入宫,因为萧璟年不再是那个想见就能见到的太子了。如今的他已成了深居东宫真正的殿下,是人人都想见而不得的储君,要继位的天下之主。
四个月,宁晖没有等来萧璟年亲自传来的一丝一毫的消息,哪怕连个入宫的音信都没有,萧璟年不来找自己,也不许自己进宫找他。宁晖不想面对这样的事实,可宁晖终于知道,太子大婚迎娶别人为太子妃,才是他要的生活和以后,沈宁晖已经成为了过去的人。
两人明明曾经相依相伴四年之久,为何好像从来没有走在一条道路上。是不是萧璟年内心深处,极为反感和耻辱,或是不想承认西山的日子,以及两个人曾经的相依相伴和相爱。
萧璟年觉得被囚禁的四年,是人生的屈辱,他的自尊不许自己回想,他曾需要依靠着别人,才能在西山存活下来。或许和沈宁晖在一起的生活,成了萧璟年心中最不能启齿的事情,所以他才不肯也不愿见沈宁晖一面。这世上,没有人比宁晖了解萧璟年了,他的内心深处是那样地自尊自强,可骨子里却又是那样极致地自卑和没有安全感。
一个未来的君王,想一生荣耀着,自己的人生没有阴暗,没有污点,没有软弱,没有依靠过,必然会舍弃那些让他觉得难堪的往事和人,这似乎是可以谅解的事……对过去一切耿耿于怀的人,放不下的,也许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这半个月,宁晖不停地睡觉,睡着了又觉得自己是醒着的,因为她再也没有做过关于西山的梦,不管何时醒来,都再也没有梦见过,曾让自己在梦中哭醒的人。宁晖仿佛认清了这些事,也逐渐明白了现实,她觉得自己总该从那些痛苦中剥离出来了。祖父、宁珏一直在站阳光下招手,可自己却为了一个不值得和放弃了自己的人活在黑暗里,这是多么地不公平,又是多么地不争气。
宁晖心里什么都知道,却根本做不到,许是内心深处根本没有断过念想,还有奢望。不管这个吹笛的人是谁,宁晖觉得自己都该谢谢他,这样的陪伴,无声无息不会打扰任何人,甚至没有打扰到自己,来得这样地巧合,又这样地及时。在多少个思念和痛苦的夜里,让宁晖错以为自己并不孤独,错以为还有个人会陪着自己……不离不弃。
宁晖不知站了多久,慢慢地关上了窗户,吹熄了油灯,静静地上了床。这一日的折腾,宁晖很累了,闭上眼睛。窗外远处树枝上立着一个人影,看见宁晖熄了灯,又一炷香的工夫,将笛声逐渐地轻了下来,直至片刻后,彻底停了下来。他的手指拂过手中的长笛,嘴角微勾起一抹浅浅的温情,飞身下了枝丫,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大梁朝本是游牧出身,所谓春搜并非春猎,是在草长莺飞的时候,出来踏踏青追追猎物的郊游。在这样万物滋生的季节里,大梁朝的先祖是绝对不杀生的,甚至连树枝都不会折断,以便等待秋日的果实。
四月的西山,温度极好,不冷不热,阳光温和又不刺眼。行宫修整了一夜后,众人早早来到阿克草原上,错落不齐的帐篷,在一夜之间搭建了起来,众多帐篷围起一顶最大的黄色帐篷,便是当今皇上的休歇处。场外的长桌也被摆了起来,皇上已和众多大臣已小跑了一圈回来了。
宁晖在睡意蒙眬中被宁珏直接扔进了帐篷里的床上。期间丫鬟姚红进来了一次,被宁晖赶了出去。直至快到午时,宁珏跑马回来,才将宁晖死拉硬拽拖起来。因帐篷的搭建和品级有些关系,太傅的帐篷离皇上和太子的驻地并不远。虽是午后的光景,但帐篷外围有很多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少女结伴同行,四处溜达。
官家小姐多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各家的少爷。三五成群的少年凑在一起,时不时大笑出声,倒比这春色还显得生机勃勃。宁晖绾着男式的发髻,同宁珏穿着相同款式颜色的绛红骑马装,一圈走下来两人也十分惹人瞩目。正午十分,皇上率百官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敬天地,倒也没人特地跑来跟两人打招呼。
宁珏拉着宁晖晃悠到祭天台时,里里外外已经挤满了人。宁珏怕人撞到宁晖,便在外围找个偏僻的角落站定。此时,皇上敬完了天地,太子萧璟年正在替天子念祝词。宁晖没想到会突然见到萧璟年,情不自禁地踮起了脚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恍惚之色,因离得较远,她踮起脚尖努力地想看真切他的面容,只是那明黄色的蟠龙蟒袍,龙涎珠的金冠,分外夺目,耀眼到遮盖了本就不清晰的五官。
宁珏见萧璟年上台,拉着宁晖便要离开。宁晖却挣开了他的手,不肯动,一双眼眸睁得很大,十分专注地望着远处的人。宁珏心里很难受,此时的宁晖哪里还有一点才回来时的样子,那个时候宁晖圆圆的脸,一笑起来便露出一对酒窝,杏仁儿般的眼眸俱是水光。可短短四个月的光景,她整个人已瘦到脱形,眼睛大得吓人,又空空洞洞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似乎眼里什么都存不住看不见一样,圆润的下巴已是削尖得宛若锥子一样。整个人走起路来,好像在飘,四季的衣袍已经修改重做了几次,却总是显得空旷。
宁珏每日每日陪在宁晖身边,都要心疼死了,可不管用什么办法,也不见她恢复精神,每每说起来,都说自己很好,她是那般地知事,懂事,本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倾心相随,可怎么就遇见了萧璟年。若换成一般人家的子弟,宁珏不知去揍那人几次了,可东宫太子对于宁珏姐弟来说,想见一面都很困难,莫说揍人了。
太子太傅说是一品高官,还不是皇家的臣子,和天家的人也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说可讲,何况这样的事,若是传扬出去,被笑话的也只有宁晖。宁珏心里已是极讨厌萧璟年了,甚至因为这些连科举都有些抵触了。若要科举做官,萧璟年便是自己要侍奉终身的君主,这样的人!怎么值得!
宁晖踮起脚尖许久许久,依然看不清楚,甚至越来越模糊。那个人轮廓是如此熟悉,于人群中一眼便能认出来,可仔细看起来,却又不是原本认识的那个人了。这样一身耀眼的服饰与华贵的装扮,与往日的一袭朴素的长袍,随意绾起的长发,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之处。
宁晖说不出地失落,眼眸中带着不自知的绝望,原来只换了身衣裳,换了一个发冠,真的会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直至此时,宁晖似乎懂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懂,那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人,似乎不再是原本心里的那个只有自己的人。
“你看看那个就是太子殿下,如今站得那么远,你也看不清长相了,你是不知道太子殿下长得多好看。今日太后宴众家小姐时,太子殿下入内后,不知多少小姐红了脸呢!”
“是吗是吗!早宴小姐只带了知春,没有带我,不然我也能就近看看太子殿下了!这样远远地实在是看不清楚!”
“你知道太子殿下去做什么吗?”
“做什么啊?今天太后请的可都是小姐,太子殿下过去不妥吧?”
“本来是不妥的,他进门看见那么多小姐也在,自己也愣了愣,不知多尴尬,这才没有给太子妃说上几句话,匆匆放下了金色镶宝石的弓便离开了!”
“你说太子殿下专门给太子妃送弓箭去了吗?”
“是啊!太子说春搜虽用不上这东西,但拿在手里总安全些。太后给众家小姐解释说,弓箭是太子亲自画的图,连上面的宝石都他亲自选的,今早做出来,快马从京城送来的,因是太子送给太子妃的第一件礼物,不愿假人之手,这才冲撞了各家小姐!”
“殿下竟是这等温柔细心的良人啊……”
“是啊,太子妃和两位侧妃命真好,我家小姐面上不显,心里羡慕着呢。那郑吉儿的父亲才是五品武将,以前还是个六品守门将,见了我家小姐巴结得很,可却偏偏嫁得那么好!”
“可不是吗!谁不说那郑吉儿命好,亲爹在冷宫里陪了太子几年,能得太子殿下如此相待,不知是怎样的好运气呢!做梦都会笑醒吧!”
宁珏紧紧地握住宁晖的手,觉得她的手在发抖,终于忍不住侧了侧脸,轻咳了一声:“哪家的碎嘴丫头,还不快回去伺候你们主人!”
两个丫头听到这一声压低的呵斥,顿时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急急忙忙地退出了人群。虽然方才他们自认为把声音压得很低,可周围该听见的人却都听见了,此时站在周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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