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晴

第27章


  兴许,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他不过答应了一个“好”字,也算不得盟约承诺。萍水相逢,一月相处,他未必真的把她放在心上。她从未能料准他,大概这次也一样吧。虽这么想过,但她始终不愿承认,更不愿就此放下。于是,另一种猜想升上心头——难道是他无法离开玄凰教?那丹威长老虽然答应不会再为难他,可谁能保证?联想起玄凰教一贯的作为,她的忧虑转而变作了恐惧。她不禁恼恨自己愚蠢,竟信了那丹威,让他回了那杀人不眨眼的邪/教!
  这些念头,日夜翻覆,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想要去玄凰教找他,可偏又不知玄凰教在何处。这邪/教行踪诡秘,本也少有人知。多方打探,也不过知道是在南疆。南疆幅员辽阔、地势复杂,贸然去寻,又能有何结果?她的心情日益焦躁,几乎就要任凭自己的冲动,准备行装往南疆去了。这时候,梅谷之外,来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到时,殷怡晴正伏在迎客亭的石桌上,百无聊赖地数着树叶解闷,此刻已数到第七棵树了。见有车来,她懒懒抬了抬眼皮,稍稍打量了一番。驾车的,是一个蓑衣斗笠的男子,许是因路上尘土飞扬之故,他用手巾蒙着面,只留一双眼睛在外。他将马车停在谷口,自己下了车,绕到了车厢后头。片刻之后,他同另一名男子一起从车厢里抬出了一个人来。他们将人放下,也无言语,直接驾车离开。
  殷怡晴蹙了蹙眉头,有些不明就里。那被抬下来的人似乎无法行动,大约是个病人。要说来梅谷求医的人也多,但把病人随便放在谷口的倒是头一遭。殷怡晴心觉奇怪,起身上前查看。
  不知为何,便在她一步一步靠近之时,她的心上生出莫名忐忑。那人的身形如此熟悉,勾起丝丝不祥。不等近前,那不祥之感便如星火,转眼燎原。
  她突然害怕起来,连呼吸都一并滞缓。等到距离足够她看清那人面容之时,她所有的理智一瞬崩解。全身血气都冲向脑海,颠乱了思绪。
  她想过许许多多与他再见的情景,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他全身上下皆被烈火灼伤,虽有包扎,却全然潦草。伤处的皮肉早已与布条粘连,新旧血迹层层叠叠,染出凄艳,看来触目惊心。
  “叶蘅……”她的声音发着抖,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阖着双目,虽尚有呼吸脉搏,却哪里还能给出回应。
  殷怡晴咬了咬牙,抬眸看向那辆飞驰离去的马车,不加思索地追了上去。她轻功不弱,不过几个腾跃便上了车顶,她并不出声警告,直接伸手抓过那赶车的男子,将他拽了下去。另一名男子眼见马车失控,正要应对,却不防殷怡晴出掌,将他也一并击落。殷怡晴随即下了马车,冷冷道:“是谁伤了他?”
  那两名男子皆都惊骇,也不敢随意作答。殷怡晴的耐心早已被怒火烧尽,道:“不说我也知道,是玄凰教对不对?我就先杀了你们,再找那邪/教算账!”
  言罢,她纵身攻上,直出杀招。两名男子见状,慌忙取了兵器招架。正当三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有人飞身入了战局,将混战的三人分了开来。
  “又在胡闹什么?!”闵袖锋的声音,依旧肃然严厉。
  殷怡晴早已无法思考,只是红着双眼吼道:“竟敢伤他如此!我必百倍讨回来!”
  闵袖锋不解,转而望向了那两名男子。赶车的男子见此情势,这才出声道:“姑娘误会了。他是自愿受净火地狱之刑才会如此,并非我等所伤。”
  “自愿受刑?”殷怡晴冷笑,“想骗我也编个好点的故事!”
  男子叹了一声,无奈道:“他一心要离开本教,便遵照教规在净火地狱中捱了七日……”
  这一句话,让殷怡晴怔住了。满腔怒火陡然熄灭,一股冰凉贯穿全身,让她如被冻住了一般。
  男子见她变了脸色,略抱了抱拳,道:“我等奉丹威长老之命将他送来梅谷,姑娘若真的担心,还请尽快医治。告辞。”
  言罢,他便与同伴一起离开,不在话下。
  闵袖锋目送他二人离去,又看了看身旁怔忡失神的殷怡晴,蹙眉道:“呆着做什么?还不把人带回去!”
  殷怡晴这才回过神来,也无话,只是点了点头。
  待将叶蘅带回谷中,殷怡晴尚还木然。闵袖锋见她这般,也不多说,自行寻人料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安排了客房,请来了医术最好的同门,备下了上好的伤药丹丸。殷怡晴的医术不过平平,自知帮不上忙,也不敢入内添乱。她坐在客房之外,静静等着。许久,那主治的弟子走了出来,向闵袖锋诉说伤情。
  这名弟子是梅谷散人的第四位徒儿,名唤肖让,虽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医术却已出群。他微微皱着眉头,低声道:“……灼伤太重,亏得是练武之人,身体强健,才勉强保住了命。从南疆赶来少说也要一二个月,这一路疏于医治,倒还添了些病。另外就是他的眼睛,大约是被火焰熏灼,只怕不好。我自当尽力,必要之时,还得请师尊才行……”
  闵袖锋听罢,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
  这时,殷怡晴站起身了来,举步离开。
  闵袖锋一见,眉头一皱,喝道:“想去哪儿?”
  殷怡晴站定了步子,也不回头,只是低低说道:“我……我有事要出谷……”
  “你哪里也不准去!”闵袖锋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拧住了殷怡晴的手腕,斥道,“你老实告诉我,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殷怡晴惶然看着他,不敢作答。
  闵袖锋看她神色,已猜出大概,语气愈发愤怒,“是你教唆他离开玄凰教的,是不是?”
  “我……”殷怡晴无法反驳。
  “混账!玄凰教是怎样的地方?你夺千叶金莲在先,挑拨其弟子在后,你还有命站在这里就该庆幸了!如今将人害到这个地步,你还想走?”闵袖锋责骂道,“你今日胆敢跨出梅谷一步,我就废了你的武艺、打断你的双腿、将你一辈子囚在谷中,免得日后你死在别人手里,还累我替你收尸!”
  殷怡晴心里又急又痛,被闵袖锋的狠话一激,情绪刹那失控。她甩开闵袖锋的手,厉声道:“他自己要离开玄凰教,与我何干?凭什么说是我害他?!”
  “还敢胡说八道!”闵袖锋斥道,“你给我立刻去经堂思过!”
  “为什么要我思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算是我教唆了他又如何?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也没拿刀逼着他。他自甘自愿,何苦赖我?!”殷怡晴毫不客气地顶撞回去。
  闵袖锋闻言,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一旁的肖让见状,忙上前来拉住了闵袖锋,劝道:“师兄,师姐向来有口无心,你别当真!”
  “有口无心就能说出这般恶言,若有心时,还不知她要可恶到何等地步!”闵袖锋顺了口气,又望向殷怡晴,道,“我不管是你教唆他,还是他自甘自愿,总之此事因你而起,你休想一走了之。你给我留在谷中,待他痊愈,给他一个说法。”
  “说法?”殷怡晴抬眸看着闵袖锋,一双眸子已是水色泫然,“我还能有什么说法?”
  闵袖锋看她如此神色,语气软了几分,叹道:“我看他大约是钟情于你……如今他既然来了,你也该有个交代。”
  殷怡晴凄然一笑,道:“这话可笑。天下钟情于我的男子多了去了,难道我还要一一奉陪不成?”
  这句话复又勾起闵袖锋的怒气,他笑了一声,道:“好!好一个红颜祸水!今日我就收拾了你,免得你再去祸害他人!”
  眼看闵袖锋又要动手,肖让忙拦住他,道:“师兄息怒!”
  正当两人相持之际,殷怡晴转身就走。身后,远远传来闵袖锋的怒吼,她却置若罔闻。那时那刻,她只想逃开,越远越好……
  
  ☆、第二十五章
  叶蘅醒来时,已是数天之后。他睁开眼,只见一片空蒙的灰。一瞬惊慌,让他急着想要起身,但只这一动,细密痛楚就如同蜂蜇蚁噬般在全身蔓延开来。他无力躺下,略缓了片刻,待痛楚稍减,他抬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睛。厚实的纱布,将他的双目完全覆盖,触手之处微微有些湿润,也不知是药物还是鲜血。他还记得,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黑红焦灼的火色……
  他真的在净火地狱中活了下来?——这个念头,让他顿生欢愉,诸多疑虑都被抛到了脑后。
  “你醒啦?”这时,一个温和男声响起,对他道:“可别乱动,我刚替你敷完药,若扯着伤口可就不好了。”
  叶蘅不知他是谁,想要问时,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凑近了耳畔,道:“叶大哥,我是梅子七,听得出来吧?”
  叶蘅想要回应,开口时却觉喉咙刺痛,竟难以作声。
  见他似要说话,梅子七忙道:“叶大哥,这儿是梅谷,是你同门送你来的。对了,方才跟你说话的,是我四师兄,肖让。梅谷里头,除了师尊,就数他的医术最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且好好养伤。”
  叶蘅含笑,点了点头。而后,他顾不得喉咙的刺痛,问道:“殷姑娘她……”
  “呃……”梅子七的声音分外急怯,竟似在打断话题。他强笑着,道:“哦,你说我师姐啊,她现在不在谷中。你知道的,她那个人闲不住,这会儿也不知道去找谁的晦气了。总之,你先养伤。等师姐回来了,我让她来见你。”
  叶蘅有些失落,却终究没有多问,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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