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最后的飞跃

第13章


 
    经过这一番互相踏看之后,孟凡才发现,尽管全都是工薪阶层,但在新居上的花费,大多不在他家之下。要靠规规矩矩的工资,是绝对不够的。 
    在这种来来往往之中,最受罪的就是思想了。来客之前,就得早早地将它关起来,以免它到处乱跑拉屎拉尿,或在四处落下猫毛。也怕有人嫌猫,扫了人家的兴致。这样,一天来上个两三拨,落座时间稍长一点,甚或再留下来吃饭,思想就得被关一个长长的禁闭了。自由高傲了一生的思想,哪受得了这些。待客人走后,将它放出来时,它常会不吃不喝,一下子便蹿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后来客人往来渐渐少了,孟凡发现思想已变得格外沉静,吃喝也极简略,连大小便都少了许多。那一段时间,正是祥云准备中考的紧迫日子,思想这个样子,弄得全家人都很心疼。特别是祥云,每天放学一回家,就要搂着思想说许多劝慰的话,将一些好吃好喝的端到它眼前。可它只是闻闻,便将脸转开。它只喜欢伏在祥云的怀里。思想这副样子,弄得祥云功课也看不进去了,泪汪汪地问它究竟想要什么。 
    孟凡猛然意识到,思想怕到了要归山的时限了。这一点,他从前一直未想过。他以为思想会一直跟他们这样过下去的。孟凡不敢对女儿直说,便将思想抱开,让女儿温习功课。可是祥云进了自己的房间,思想便会从孟凡身上挣脱出来,蹲在祥云的房门口,一声一声地叫着要进去。祥云尽管知道中考前时间的珍贵,但又实在忍受不了思想的呼唤。她打开门,让思想进去。思想便跳上祥云的书桌,找一块空地方趴下,一直陪伴祥云熬到深夜。常常就那样睡着了。 
    思想在孟家的最后几天,已经非常瘦弱了,以致它的许多动作都显得古怪又夸张。它跳上祥云的书桌时,会比平日跳得高出许多,因为它的身子已经非常轻薄了,而它还记得用原来的力气。思想落下的时候,飘飘忽忽的像一片羽毛。它常常不能站稳,四肢像快要散架的藤椅腿,摇摇晃晃的。最后两天,它已全然不吃不喝,只是焦躁地在房间里寻找一块隐蔽的地方。可是,装修一新的房间,到处都规规整整,亮亮堂堂,没有什么私密之处。有几次,思想乘孟凡家开门的一瞬间冲了出去,可楼梯间也是空空荡荡,也无藏身之处。它又急匆匆地沿狭窄的步行楼梯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向楼下冲去。没冲下两层,便跌倒在地爬不起来。孟凡见它执拗刚烈如此,又心疼又气恼。孟凡说,将它送回蛇山那边去吧。话刚说完,祥云便大哭起来,说,那我陪它一起去!今年我不参加考试了! 
    那天晚上,孟凡抚着思想空虚的身子,轻声对它说,好好活着,我们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呢。你就是要怎么样,也等祥云把考试考完,行吗? 
    也怪,说完这些之后,思想果然不再折腾,它变得十分宁静。白天躺在祥云的床头,夜里伏在祥云的桌上。一副即将圆寂的模样。你若唤它,它便柔和地抬起眼皮,很慈祥地轻轻应一声。 
    祥云中考的第三天中午,孟凡两口子赶回家,张罗祥云吃完饭。祥云离家前对思想说,好好睡一觉,等我今天考完最后一门,我天天陪你玩,带你回蛇山。孟凡夫妇将祥云送到电梯口,千叮咛万嘱咐打好最后一仗。待他们转回家中,却发现思想神色怪异地站在客厅中间。它非常精神地四处环望,四条腿也立得笔直,眼光又恢复了从前的炯炯光泽。孟凡两口子见状大喜,以为它前一阵子的不适已经过去,便一边唤它一边朝它走去。思想望了他们一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腾空跳起,落在了窗台上。立定后,又回头看了孟凡两口子一眼,然后很坚定地向窗外一跃! 
    等孟凡两口子绕过沙发扑到窗前伏下身子往下探看时,思想的身体正在半空中飘飞,如一块素白的绢巾。思想飘落的地方,是楼下杂乱的工地上遗留下的一片茂密的矮树丛,绿幽幽的。思想眺望这片地方已经很长时间了。 
    那块素白的绢巾准确地落在了那一片绿色上,很快便融入其中。 
     
    孟凡两口子飞也似地冲进电梯,跑到楼下,绕到大楼后面,寻到那一片杂树丛,也不顾乱草绊脚,也不顾刺棘划脸,一边凄苍地呼唤,一边张惶地搜寻,但怎么也找不到思想了。 
     
    一个星期之后,蛇山坡上的几户老邻居结伴来探看孟凡的新家。参观了一圈,坐定下来,其中一位问起孟家的猫来。孟凡如实说了。另一位听后大惊,说,前些天,在孟凡老屋的房顶上,见到一只猫,久久立在屋脊上,有点像思想的模样,特别是那尾巴,但又老又瘦又脏,远远看去象一个丑陋的小野兽,再一想两地隔江过河几十里路,怎么说也不会是它。夜里还听它叫了一阵子,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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