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赌王

第40章


何为大赌?在下以为赌技赌艺到达赌门弟子精修的境界,已无法享受博之趣,完全是智慧、技艺和谋略的较量,牵一发而动全身,失之毫厘谬误千里,数十年功夫化为浮云,譬如三年前在下对决解宗元之役,名义上叫对赌,其实内涵已超越赌博本身……”
  董先生目光闪动,极为欣赏道:“唔,王先生见解不凡,请继续说。”
  “事后在下败退老家,苦思进入江湖后大小数百役得失,最终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赌术无止境,博者臻无敌,一味追求赌技赌术的精奥变化,只能落得钻牛角尖的下场,而博者,博之大也,将广博的知识和深邃的思维糅合到对赌中,巧胜制战。因此何以大赌?小赌怡情,中赌为财,大赌求道,唯有突破境界上的束缚,方能灵智大开,百战百胜。”
  “好一个大赌求道,”董先生抚掌道,“王先生微言大义,让我想通了几个困扰多日的难题,还是太子有眼光,不拘一格将王先生招至麾下,仅此做法就深得大赌求道之精髓,唉,我晚了一步……”
  王秋小心翼翼道:“在下虽无缘见董先生真面目,但数次交往寥寥会谈,已知董先生乃品格高洁的名士,在下只有仰慕的份儿。”
  董先生长叹一声:“还回到刚才的话题吧,眼下王先生是想全身心为太子效命,还是完成入京初衷便离开?”
  “在下已禀报过董先生,在下此行要找解宗元一决雌雄,以报三年前失利之仇,挽回师门声誉。”
  “我以为你想寻求陶兴予无罪释放的,那样的话,或许有解决之道。”董先生失望地说。
  这是王秋千方百计想避免的。
  以董先生的能耐,当然可以安排义父出狱,但王秋很清楚,倘若朝廷不给任何说法,以义父的为人绝对会视为侮辱,会效仿前朝忠臣左光斗,宁可在狱中惨死也拒绝解救。事实上从被捕入狱起,义父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正如王秋刚才阐述的道,义父也在求道——他和王未忠不顾自身清誉和身家性命,想深入地下花会,挖出为害京城多年的罪恶之源,既然功败垂成,他也放弃了求生欲望,以死报得君恩。
  因此倘若王秋提出释放义父,董先生便可立即允诺以换取他离开京城,但结局很可能是义父以死相抗。
  但解宗元不同。解宗元既是地下花会重要骨干,又是赌榜的策划者和组织者,负责操纵会试的所有具体事务,掌握所有秘密,董先生绝对不敢牺牲他。
  所以王秋提的是董先生万万不能接受的条件。
  “在下非常想避免站在董先生对立面,”王秋故作惋惜地叹道,“可董先生设身处地想想一场失利对赌门中人的打击,不光个人声誉,还有门派江湖地位的关系,如果不能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击败解宗元,在下就永远不能克服心理障碍,无法取得技艺和境界上的突破,这一点务请董先生见谅。”
  “原来这样……”
  董先生说了半句就陷入长长的沉默,屋子里静得怕人,一丝声音都没有。王秋的心怦怦乱跳,向来稳定干燥的手也微微沁出汗。这位高深莫测的董先生说不定就是地下花会首脑人物,他会不会为了铲除最大的隐患悍然出手,将自己扑杀于小院内?
  大约过了半炷香工夫,董先生慢慢道:“王先生这么想与解宗元对决?你想过如果又输的话怎么办?”
  “认赌服输!”王秋坚定地说,“在下只寻求公平一战。”
  “王先生的意思是输掉此役就立即离开京城,是吗?”董先生紧紧叮了一句。
  “正是,反之如果在下赢了,解宗元必须任由在下处置。”
  “嗬嗬嗬嗬,好像有点过分,王先生最糟糕的结果无非是远离是非之地,丝发无损,解宗元却要赔上整个人。”
  “此役关系到在下的将来,倘若输了再也无颜混迹于江湖,在下将金盆洗手回家归隐,因此并不过分。”
  董先生温和地说:“不过是一场可有可无的对赌罢了,王先生何必看得如此之重?这样求道恐怕不行啊……我认为王先生无须押上是否退出江湖的重注,解宗元那边也不必逼人太甚。”
  “董先生的方案是……”王秋原本就是以退为进,见他这么说正好下台阶。
  “若王先生败,立即离开京城,今后在哪儿混都无所谓,只要别踏入京城半步;若解宗元败,除返还三年前在石家庄的赌注,外加当众承认当年用了美人计,给王先生叩头赔罪,如何?”
  “这个……”王秋暗暗权衡利弊。
  董先生继续道:“本来美人计也算赌术的一部分,千赌万诈嘛,但王先生认识卢蕴在先,与解宗元对赌在后,而且王先生是打算与卢蕴同结连理的,因此解宗元这一手玩得出格了……王先生,今晚见面之前,我并无让解宗元出面对赌的想法,事实上一直以来他始终避而不战,也多次表示过拒战的想法,之所以今晚单方面答应下来,就是抱以最大的诚意,想不伤和气地解决此事,请王先生三思。”
  考虑良久,王秋问:“董先生能保证解宗元同意对赌并按诺现身?”
  “正是。”
  “赌什么?在哪儿赌?”
  董先生沉吟道:“时间初定十天之后,地点设在香山,至于具体方式须与解宗元商量,等双方沟通之后再作确定。”
  暗暗一算,十天之后正好是三个月期满,王秋点点头,道:“可惜正值隆冬,不能欣赏到深红如醉的香山红叶。”
  董先生笑了笑:“王先生真是性情中人……今晚就到这儿吧,有消息我会派人送信过去。”
  回到旗杆巷,刚进门就见伟啬贝勒在院里直打转,双手搓个不停,不知因为冷还是焦急。伟啬贝勒见到王秋宛如见到救星似的,一个箭步冲过来握住他的手,边往外拉边道:“快随我来,我妹要见你。”
  “什么?”
  王秋奋力挣脱,愣愣道:“我们不是说好……”
  伟啬贝勒似怕他溜掉,索性一把搂着他,道:“好兄弟,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捏姿态,你再不露面我妹就没命了!”
  “没命?”王秋听得如坠雾中,“你到底说什么?”
  “边走边说,府里都在等着呢……”伟啬贝勒挽着他的臂膀疾步前行,然后叙述了刚刚发生的事。
  下午,恭王府侧福晋富察氏亲自带了一帮人来到贝勒府,为六侄子图尔格贝勒提亲。图尔格贝勒是乾清门侍卫总领班,负责皇帝出巡安全,数年前神武门遇刺事件后,侍卫总领班一职尤为重要,任命必须由皇帝亲自过问,一般都在亲信圈里挑选,升迁也颇为顺利。图尔格的父亲穆库什郡王以前曾是嘉庆帝的伴读,深得君宠,再加上与恭王府的关系,可谓声名显赫。
  尤其让伟啬贝勒动心的是,图尔格的发妻两年前病故,宇格格嫁过去等于是正室,这对极重名分的皇室圈子而言很不容易。因此伟啬贝勒一反过去不直接过问的惯例,亲自到宇格格的住处做说服工作。然而宇格格态度一如往昔,不听关于图尔格的任何介绍就一口拒绝;伟啬贝勒又苦口婆心阐述这门亲事的好处,以及对整个家族的影响,宇格格说为什么要拿我一辈子痛苦换你们的快乐?我不为任何人而活。伟啬贝勒非常恼火,当下与她争执起来,过程中双方都有些激烈、冲动的言语。争吵声惊动贝勒府其他人,大家纷纷劝解着将两人分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就传来宇格格服毒自尽的消息,幸亏发现得早,毒药被催吐出来,先将命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但气息依然微弱。伟啬贝勒匆匆赶到时,一大群人正围着宇格格声泪俱下劝她喝解毒汤,她紧咬牙关就是不肯,有人硬撬开嘴灌了几口又吐出来。
  见此情景伟啬贝勒不禁动容,分开众人道:“我叫王秋来好不好?”
  宇格格未作表示,但眼角沁出两滴泪水,伟啬贝勒知道她动心了,遂急忙跑到旗杆巷。
  “真是傻女孩!”王秋跺脚道,“哪有这样不珍惜自己性命的?万一出了事,我,我……”
  “不关王先生的事,都是我们不好,从小太娇惯纵容,以至于养成率性而为的性格,唉,如今弄得没法收拾残局……”
  “我会劝她答应这门亲事。”
  伟啬贝勒大惊,双手乱摇道:“千万别!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你的任务是劝她活下来,其他事都好说。”
  说话间来到宇格格的闺房,伟啬贝勒遣开众人,让王秋单独进去。
  此时宇格格蜷在绸缎被里,脸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神情间布满了憔悴和痛苦,与数月前活泼奔放、娇艳动人的幸福女孩判若两人。王秋看得暗暗心疼,端起解毒汤,一手托起她颈部,在她耳边轻轻道:
  “格格,我喂你喝药。”
  宇格格挣扎着将眼睁开一条缝,瞅了瞅他,顺从地把一碗药都喝下去。
  “为何这样做?”王秋痛心地说,“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但你不可以拿自己的生命来惩罚我,这样既委屈了你,也会让我留下终生遗憾,明白吗?”
  “哇——”
  宇格格突然放声大哭,边哭边断断续续道:“你不该跟……跟叶赫那拉好,她……算什么……你太,太让人……伤心了……”
  “我当然错得离谱,但此事也……也不能完全怪罪于我……”王秋遂细细讲了叶赫那拉在糕点中下烈性媚药的经过。
  “喔,这档子事我以前略有耳闻,本以为是野狐禅,想不到连叶赫那拉都有,”她下意识往王秋怀里钻了钻,他也将她搂得更紧,“听说深宫之中常有寡女怨妇,年龄大了,又寂寞难耐,所以常靠媚药之类的东西勾引不良少年……”说到这里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还好,你陷得不算深,没被变成药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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