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赌王

第54章


偏偏负责主持会试的庆亲王正率领二十万大军在河南一带扑剿白莲教起义,军情紧迫,不可能抽身回京;成亲王经精心救治,已苏醒过来,但身体仍极度虚弱,右半边身子也中了风,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按说已主持数次会试的仪亲王是最适当人选,但此时无论嘉庆帝还是仪亲王都不好意思走回头路,遂想了个变通的办法,让成亲王上奏战情并请太子代理主持会试。
  绵宁接手后重起炉灶,大力提攫一批新人,并安插包括伟啬贝勒在内的亲信到关键位置,同时请王秋回京,指挥叶勒图等一批八旗子弟暗中撒网,打探地下花会风声。
  接到叶勒图转达的命令时,王秋和宇格格已在黑山隐居了两个多月,每天有规律的生活起居,加上运动劳作,以及山风、清泉和与世无争,倍觉神清气爽,尤其宇格格几乎不想回家了。
  原本第二天和叶勒图动身,但夜里突然下了场大雪,雪花铺天盖地占据了整个天地,在山风的刮击下成团成块地往下砸,很快将山川染成一片白色,分不清往哪边是上山路,哪边是下山路,哪儿是峡谷,哪儿是悬崖。为安全起见,王潘氏建议歇两天等积雪融化再说。
  第二天中午,王秋在屋内闲得无聊,想起右侧樵骑峰顶有两株野山参还未采摘,弃之可惜,便带叶勒图一起过去。才翻过小山坡叶勒图不慎摔了一跤,膝盖肿起一大块,王秋笑道,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八旗子弟,回去歇着吧。
  霜前冷雪后寒,此时虽是正午,积雪冻得结结实实,行走在山地间滑不溜秋,稍不留情就容易摔跤,饶是王秋在山中度了几十天,还是险象环生,好几次差点坠入深谷。而无所不在的寒气直浸到骨髓最深处,全身冰凉得几乎麻木。
  王秋边跺脚呵气,边哆哆嗦嗦紧握枯藤向上攀爬,好不容易来到峰顶,背后流的汗又结成碎冰,箍在身上极为难受。他找了处平坦的地方舒展身体,打了套拳才恢复过来,再顺着做好的标记来到一片茂密的草丛间,很快看到一棵小树干上绑着的红布条——这是采参人约定俗成的规矩,谁先发现人参只要做下记号,后来者不得占为己有。扒开厚厚的积雪,几瓣翠绿欲滴的参叶出现在眼前,王秋抚摸着它们,会心笑了笑,从背囊里取出采参工具专心致志掘参。
  早在十多天前发现两株参苗,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采掘出来,回京后献给卧病在床的成亲王,一则是老参补身,让身体虚弱的成亲王早日康复,二是因着叶赫那拉略表愧疚之意,男女私情这点事儿瞒得过天下人,瞒不了自己的良心。
  挖到附近参根,丢开铁铲,用手扒开参根四周的泥土。人参最是娇贵,挖掘时不能挖断参根,不能碰破参体,否则参气外泄,药用价值大减。
  正掘到要紧处,蓦地身后响起一声狂笑,紧接着脑袋被重重一击,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扼住王秋咽喉!
  刹那间王秋嗅到一股熟悉而难闻的体臭。
  明英!
  王秋反应极快,顺手抄起地上的铁铲向后猛击,明英将王秋一推,推到两三尺开外,随即厚重的靴子狠狠踹在王秋腹部。
  “啊!”王秋闷哼一声,从腰间拔出匕首横竖连劈数下,在两人中间留出一块安全距离,单手捂住腹部,强忍钻心之痛。明英见他的狼狈相,快活得大笑不止,索性不再追击,以暇好整打量他。
  几个月不见,明英外貌更加凶悍,脸上胡须、毛发乱糟糟长成一团,鼻毛甚至伸到嘴唇边,身上虽穿着过冬的锦袍,却又破又脏又旧,好几处连襟都绽开裂口,露出灰黄色棉絮。连续几个月朝廷缉拿加挨家挨户搜捕天理教余孽,想必明英的日子很不好过,基本是在京郊山野里东躲西藏。
  “明英大人,别来无恙?”王秋道。
  “放心,军爷不会死在你前面,”明英近乎嘲弄地玩转刀柄道,“天意弄人,就在军爷走投无路时碰到王先生,是你的不幸,还是军爷的不幸?”
  王秋静静道:“多行不义者必自毙。”
  明英仰天长笑:“说得好,可惜老天让你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遇到军爷,哈哈哈,刑部天牢那次你捡了一条命,香山那天晚上又让你侥幸逃脱,俗话说事不过三,今日你第三次落到军爷手上,甭想再撞狗屎运了!”
  王秋环视樵骑峰四周连绵起伏的山脉,道:“此处风景甚好,无论我还是明英大人,都是极佳的葬身之地。”
  “是你,而不是我!”明英恶狠狠道,“打算跟军爷较量哪样?刀剑、拳术、摔跤还是徒手搏斗?”
  “自打进京城起,明英大人是在下遇到的最凶残却又是最守信诺的汉子,虽然在下数次险遭大人毒手,却不能不表示钦佩,”王秋镇定地说,“先是在钦道牧场赛马,然而在胡同里对赌,明英大人能在场面、人数尽占优势的情况下认赌服输,事后回想,在下非常佩服大人的肚量。”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明英脸上戒备之色稍减,傲然道:“军爷不是汉人,也非江湖中人,可重诺守信是军爷为人之本,处世之道,任何情况下都不曾违拗。”
  王秋就等他这句话,立即道:“在下乃赌门中人,为赌而生,为赌而亡,今日在下想与大人再来个生死对赌,生者下山,死者葬于峰顶,如何?”
  “这个……”明英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反应敏捷,“哼,想必如果活活将你打死,军爷赢得不痛快,你也觉得冤枉,好,赌就赌,不过对赌的内容须经军爷同意。”
  “倘若大人输了,即使处于绝对优势之下也不可以继续动手。”王秋又扣了一句。
  明英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你先说赌什么?”
  王秋再次环视峰顶,樵骑峰是黑山南侧最高的山峰,平地凸起近千尺之高,孤零零矗立于群峰之中,峰顶三面全是悬崖峭壁,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山壁像刀削斧凿般平整光滑,陡峭险峻,唯一一条下山通路被明英堵住,可谓插翅难飞。
  王秋脑海中念如电转,将所学技艺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心里有了打算,微微一笑道:“很简单,而且很对大人的脾性——吴刚伐桂。”
  “吴刚伐桂?”明英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警惕地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民间传说吴刚违反天条,天帝命他在月宫伐桂,然而那棵桂树随砍随合,以此永无休止的劳动作为对他的惩罚,”王秋从容道,“其实世间哪有这样神奇的树木?我们对赌的内容是,选两株粗细相近的大树,工具不限,方式不限,随便用什么办法,只要谁先砍倒大树谁即获胜。”
  “这么简单?”明英看看王秋手中不足半寸的匕首,再看看自己腰间悬挂的长刀,以及两人悬殊的身材,赢下这场对赌简直毫无悬念,但他知王秋狡计百出,不可能出置己于不利的赌题,遂追问,“其他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王秋道,“不过伐木过程中,其中一方可以阻挠另一方砍伐,方式同样不限,这就是取吴刚伐桂传说的含义,通常来说,一般是砍伐落后一方见取胜无望,索性干扰阻挠。”
  明英眼睛骨碌碌乱转,过了片刻道:“这有何难?我只须把你打个半死,叫你无力阻挠就行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人固然能轻易击倒在下,但恐怕体力消耗巨大,若砍不倒大树,大人同样不能算赢。”王秋含笑道。
  明英瞅瞅峰顶茂盛高大的树木,为抵御峰顶狂风,这些大树的树干均粗壮厚实,树皮坚硬如铁,即使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凭手中钢刀连续砍伐,都未必能在日落前将树放倒。
  这家伙想打拉锯战,拖到天黑后伺机而逃——夜黑潜逃可是王秋的绝技,明英暗暗琢磨道,有心一口拒绝,只是刚才夸下海口,一时不好意思反悔。
  “赌规你定,我来挑选树。”明英道。
  “可以,这很公平。”
  明英提着刀在峰顶转了一圈,最终选了两棵相对较细、只有大腿粗的树,估计两三个时辰便可摆平。两树相距约三四步,正好在长刀攻击范围内,而王秋的匕首则派不上用场。
  “开始吧?”明英问。
  “好。”
  王秋点点头,猛地捧起一块石头砸过去,明英吃了一惊,急急闪开叫道:“这也算?”
  “我说过任何方式。”
  明英吐了口气,也捡石头还以颜色,两人将身边石头、石子打得差不多才歇手,明英赶紧挥刀砍树。不料王秋点燃火折子,举着火把要过去烧树,明英知道树被点燃就不算被砍倒,持刀护在树前,两个人绕来绕去周旋了近一个时辰,直到火把燃尽才罢手,王秋累得气喘吁吁,明英也汗流浃背。
  眼看王秋坐在对面又捣鼓什么,明英一想这样搞下去太被动,别说日落之前,两天都砍不完,不如……
  下手做了他!
  恶念顿生,明英挽起衣袖,当下提着明晃晃的长刀直冲向王秋。王秋见他杀气腾腾的样子,一跃而起,依然围着树躲避。峰顶并不大,但树木林立,王秋仗着灵巧的身法在树间穿插闪避,明英虽用尽全力也没奈何。
  “明英大人,省点力气砍树吧,天黑后峰顶风大酷寒,很难捱的。”
  明英冷冷道:“砍人比砍树省事多了。”
  “其实在下还有快速分出胜负的办法。”
  “嗯,你说。”
  明英恨不得立即结束这漫长的纠缠。几个月以来他像过街老鼠东躲西藏,饱一顿饥一顿,时常在睡梦中被吓醒,听到人声、马车声就紧张万分,精神体力大不如前,经不起牛皮糖般的拉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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