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

  那一夜，夏家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除了永安和永哲。
  早在事发当日的上午，夏谆就悄悄地把存着足够的钱的□□交给了永哲，让他们逃离了现场。
  也许是夏谆早就料到自己会被背叛，也许是他深谋远虑留有后招。但是这些也许到现在是在没有办法再去一一验证。
  唯一被人知晓的，就是夏谆的那个好友，也在那一夜死去。
  那一夜，永哲护着永安逃到了邻城的明芷镇。
  那一夜，永哲捂着永安的眼睛，自己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片熊熊大火，将那一片熟悉的天空映得通红。
  血一样的颜色。
  那一年，永哲13岁，永安9岁。
  之后的两年里，永哲和永安用父亲留下的钱买了一个公寓，虽然有点小，但是也足够两个人生活。
  在那场大火中，所有的人，所有的回忆，都一并消失。但这还不算坏，纵然失去了一切，至少还不是一个人。
  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和伤痛，只要不是一个人，就不会让人陷入绝望。
  永安想，这样一来，就真的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也是在那一年，永安遇到了刚刚来到明芷镇、搬到了他隔壁的顾景宸。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顾景宸是一个渡灵者，是为了守护明芷镇以及明芷镇所属的这座城而来。他只知道，他有邻居了。
  “我叫夏永安，是你的邻居。”
  “我叫夏永哲，是永安的哥哥，请问你叫什么？”
  只有十岁的顾景宸看着兄弟俩如出一辙的亲切笑容，不是为何也扬起了一抹笑意，淡淡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顾景宸。”
  永安一直觉得自己在11岁那年遇到顾景宸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只有哥哥，没有朋友。他甚至都不知道如何与朋友相处。不过好在顾景宸似乎也不大明白如何与朋友相处，于是两个人阴差阳错地相处得还不错。
  这一年，还有一件事，实在值得一提。
  永安一直觉得自己的哥哥对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反感的，因为以前在夏家的时候，一旦遇到女孩子，哥哥都会躲得远远的，把自己当做挡箭牌。
  这个女孩子似乎也是顾景宸的朋友。
  那一日，顾景宸不知为何没有回家。那个女孩子就是在那一天来的。
  她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他和哥哥一起买菜回来。
  永哲看她一个人站在顾景宸家门口，又踌躇不知所措，不由得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问道：“你是来找景宸吗？他不在。”
  女孩看了看他：“你是夏永哲吗？”
  永哲愣了一下说：“我是。”
  “我听景宸说过你，她说如果找不到他就来找你。”女孩死死咬住嘴唇，“景宸……景宸他好像出事了，我联系不上他，他……”
  “放心，景宸不会有事的。”永哲摸了摸她的头。
  女孩抬头看他，仍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真的。”
  那是永安第一次看到哥哥用面对他和景宸时的神色看着一个陌生女孩。
  那个女孩叫做张凝，是顾景宸的朋友。后来张凝接受了哥哥的建议来到了永安和永哲的家里。
  那一天，永哲陪了她很久。
  从那以后，永安和哥哥就经常会看到那个女孩来找顾景宸，几个人也熟识了起来。
  又一个两年一晃而过，顾景宸和张凝在永安永哲的帮助下马马虎虎地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了总部原本安排给渡灵者的学校。这个马马虎虎其实是说顾景宸。张凝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在学习方面上却分外认真，不像平日里看起来严肃的顾景宸，对待学习的态度那就是一不能放松二不能较汁儿。
  拿着收到的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永安突发奇想打算和二人一起出去玩一天作为庆祝。
  于是，在第二天早上，顾景宸如永安所料敲了他们家的家门。
  “景宸吗？”永安一脸笑容，眨了眨眼睛，“走吧！东西收拾好了吗？”
  “什么？”顾景宸意料之中的有点反应不过来。
  “永安，别闹了。”永哲从他身后走出来，递给顾景宸一个背包，“为了庆祝你顺利考上初中，我们今天出去玩玩。永安这家伙也是闲不住。”说着看了自家弟弟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出去玩？”顾景宸愣住。
  身为渡灵者，虽然因为任务几乎去过明芷镇的所有地方，但是像这样真正的游玩却是从来都没有过。
  “我说，你发呆发够了没？”张凝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走廊里。事实上，她是被永安叫来的。
  “好了，别傻站着了，走啦！”永安第一次觉得无比开心，拉着顾景宸就往下走，脚步比平日快了不少。
  “永安，走慢点！”永哲在后面意思意思地叫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温暖。
  这原本对于永安来说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回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哥哥还有朋友一起，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出去玩。但是，老天又忍不住跟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
  永安心脏病复发了。
  到医院做了检查以后，永安不得不住院。他的病情其实还处在可以控制的范畴，只要做手术，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可惜现在，即使加上张凝和顾景宸的钱，也只是勉强能凑够住院费。手术费……那真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数字。
  从那日以后，顾景宸便很少再出现，张凝也彻底失去了踪影。
  永安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会失踪，但是他坚信他们一定是在想办法帮他。
  永安这样想，不代表他的哥哥也这样想。
  永哲经历了太多残酷的事情。亲眼看着自己生活了13年的地方一点点地化作灰烬，亲眼看着曾经最爱的父母死去，现在……还要亲眼看着弟弟的病情一天天恶化，却完全找不到办法来解决。甚至连当初一直被他当作弟弟和妹妹照顾的两个人也帮不上忙，反而在这种时候失踪了。
  苍天开玩笑开得太大，就会把一个人的心智慢慢磨损得不成样子。
  以前，永哲还有永安，所以什么事情都觉得可以挺过去。但是现在……永安也要走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哲在永安面前苦苦维持的笑脸也渐渐变得淡了。
  等了许久，没有人帮他，也不能求助于陌生人，因为他们两个现在是在隐瞒着身份活着。
  于是，最不希望到来的那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那一日，外面下着雪。虽然不是那一年冬天的初雪，却也把整个世界装点得无比美丽。
  “哥……”
  躺在病床上，永安的声音听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微弱。
  “别说了。”永哲坐在床边，忍了许久终于还是红了眼眶，“别说了，一定会好起来的，哥哥保证。”
  永安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一片静寂中，窗外依然飘着纯白的雪花。
  “哥，外面的雪真好看。”
  许久之后，永安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了一些。
  见证过无数次生死的永哲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永安……”他紧紧地握着弟弟冰凉的手，泪水沿着侧脸滑落，“永安，别走。”
  永安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缓缓点了点头：“嗯，不走。”
  “永安……等你病好了，哥哥还带你去看雪。”永哲将弟弟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哥哥带你去堆雪人，带你……”
  “哥哥。”永安打断永哲的话，轻轻地题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
  “哥哥……别、别……”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永安的手已经无力地垂下。
  在那一片记忆碎片中，最后的场景，是永哲在永安的病床边，声嘶力竭地哭吼。
  那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太阳不知何时消失在天际，原本甚是热闹的街道安静了下来，月色宁静如水。
  对于偶尔路过的行人来说，这家名为“岁安”的木偶店依然如同往常一样。然而结界内，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死一般的静寂。
  “怎么，知道了这些事情后，是不是觉得很不可置信？”
  自从见到永安就一直呆立在旁边的夏永哲忽然笑了一下，蓦然睁大的眼中带着浓烈的恨意，让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所谓安宁的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死别，什么是痛苦。所以才会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惊慌失措！”夏永哲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尖锐刺耳，“什么安宁，什么善良，都是假的！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忙。永安明明可以活下去的，他是有机会活下去的……可是你们却只是自私地过着什么安宁的生活，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正看着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一点一点接近死亡！根本没有人真正在乎过我们！”
  “……闭嘴。”张凝踉跄着走向几近疯狂的夏永哲，脸上的表情异常阴沉，眼中隐隐带着怒气，“说着什么自怨自艾的话，你又知道什么！”
  “哦？我知道什么？”夏永哲用眼睛睨着她，唇畔勾起一抹冷笑，“我只知道，当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还有顾景宸，你们全都不见了！你们这些伪善……”
  “咚”。
  不等他的话说完，张凝已经一拳挥了出去，毫无防备的夏永哲立即被击中腹部跌倒在地。
  “混蛋！”
  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张凝几乎是极力隐忍着不让自己吼出来：“永安住院的那段时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拼命想办法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