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康熙

第15章


  于是他默然。他宽容了徐乾学,保全了徐乾学。在群臣交劾、人赃俱在的情况下,并不作处理,只是给假,让徐乾学回籍省墓,带书籍“回家编辑”。当徐乾学在家继续勾结地方官加派聚敛,又受弹劾时,他更以徐乾学已“解职投闲,尚复吹求不已”,事涉“娼嫉倾轧”、“伐异党同”、“飞诬排陷”,而降谕制止。
  他难道只是出于“书房师友”之情吗?
  康熙三十八年,再次从科场发难,巳卯京闱,贿赂公行。中式者多为大臣子弟,落第士子编造歌谣“老姜全无辣味,小李大有甜头”(其时主考为李蟠,副主考为姜宸英),散发传单,指斥正副考官“纳贿营私,逢迎权要”。
  那篇“士子揭世文”以公开点名的方式,将科场丑行全面曝光,至今还狠戳康熙胸臆:
  中堂四五家,尽列前茅;部院数十人,悉居高位。大学士王熙、李天馥为子孙纳贿三千;工部尚书熊一潇、左都御史蒋宏道、湖抚年羹尧为其子纳贿上万;史贻直、潘维震因其父分别为浙江主考和福建主考“遂交易而得售”;韩孝基、张三第因其父现居官礼部,恐复查试卷败露行藏而将二人全取……又有托门子、走关系的,捉刀的,代笔的,花钱买籍的无所不用其极,而徽商、盐商、家有巨万的财主子弟也无一不纳贿得中……
  康熙仍旧宽容了他们,保全了他们。在群情汹汹、切齿言杀的情况下,虽将李、姜革职,却谕令复试后再行定夺。翌年,康熙亲自复试顺天巳卯科举人,得出了“俱能成文”,前此风波不过是“落第者在外怨谤,势所必有”的结论。
  他难道看不到那些公开的、其丑无比的隐情吗?
  至于噶礼,这位清朝开国功臣何和礼之后、康熙乳母之子,可称得上是跋扈弄权、贪赃枉法的典型。康熙三十八年授山西巡抚后,先已有御使刘若鼎弹劾他贪得无厌,虐吏害民,计赃数十万两;后又有平遥民人郭明奇等列款呈请御使台入奏,控告他通省钱粮每两勒索火耗银二钱,除分补大同等地亏空外,四十万两吞为己有,另有索贿分赃、受卖关节情形。
  他还是权作相信了他,回护了他,将劾奏御使以诬告分别褫革降调,于四十八年擢其为两江总督。
  他难道心中没有数吗?
  不,他只是希望“静”,希望稳定,他多次训诫即将赴任的都抚大臣:“安静则为地方之福,凡贪污属吏当先训诫之,若始终不改,再行参劾。”
  他宽弛,宽纵。对需索节礼的都抚大员,以“系年老大臣,从宽免”;对侵欺库银九万余两的广西巡抚郝浴,以其“洁己奉公”、“清廉爱民”,“从宽悉免追取”;对户部以尚书希福纳为首、收受买办草豆人贿赂、侵银六十余万两的案子,他辗转反侧,思忖了一夜,终于强压下满腔怒火,只将希福纳一人革职,其余同案一百七十六人,限期退赔,不予议处。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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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康熙》 毒瘤在扩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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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醒,有时是一种不可言状的痛楚,事态已发展到如此地步。
  康熙明白降谕:“朕以张伯行操守为天下第一,断不可参,手批不准。谕旨现在噶礼处。吏部所议是非颠倒。”
  翌日,又谕九卿:“噶礼操守朕不能信。若无张伯行,江南地方必受其搜刮一半矣……互参一案,初次遣官往审,为噶礼所制,不能审出,及再遣大臣往审,与前无异。如果你等都能理解朕保全清官的良苦用心,那天下就能长享清平之福了。”
  但九卿再议时仍不肯单惩噶礼,他们不再涉及二人互参具体内容的是非,而是各打五十大板,以二人“并任封疆,不思和衷集事,互相讦参,殊玷大臣之职”,拟议“均应革职”。
  康熙只沉着脸,低声、但一字一字地说:“张伯行仍留原任,噶礼依议革职。”
  噶礼贪污巨大,仅房产就有七十五处,地一百余顷,当铺十三所。他的原下属、太原知府赵凤诏亦得赃银十七万余两。
  正在此时,噶礼之母、亦即康熙乳母,赴都察院控告噶礼与妻、弟合谋欲毒杀她,请以忤逆不孝罪将噶礼凌迟焚尸。她究竟是为自己奶大的康熙皇帝着想,还是为自己身家着想,不得而知。康熙则几乎是怀着感激的心情,立即以此赐噶礼自尽。
  同时,辛卯科场案大白于天下,行贿受贿的一干案犯分别受到了斩、绞重处。
  可叹的是,这班贪官至此仍在作弊。
  主犯、原副主考赵晋被判斩立决,翌日,有报自缢身亡,谁知不久张伯行即奏报:“尸体与赵晋状貌不符,赵晋生死难明。”
  又传说噶礼自尽时行贿买嘱,得以帛系未绝就装入了棺材,监绞官守候到半夜,阴风习习,帐帏徐动,孤灯明灭之间,忽然噶礼在棺材中开口道:“人都走了,我可以出来了吧?”
  闻者大骇,劈其棺。噶礼霍地坐起来,但因耳目皆无,不知往哪儿走,监绞官怕事泄,一斧将噶礼劈倒,连棺材一起烧了。
  康熙谕令张伯行仍留原任的消息传到江南,江南欢声雷动,士民纷纷在门上张贴“天子圣明,还我天下第一清官”的标语,焚香结彩、拜龙亭、呼万岁者至数十万人。另有数万人赴京师畅春园跪疏谢恩,愿各减一龄,益圣寿万万岁。
  康熙没有表情。他毋宁说只有沉重和痛苦。
  贪污舞弊已成为无法控制的瘟疫,从头到脚无孔不入,被侵染的肌体大面积大面积地坏死,溃烂。
  短短几十年,前朝前代几乎所有的痼疾都重新发作了。
  康熙末年,“各省钱粮亏空甚多”,“府帑亏绌,目不暇给”,私派浮于国课,差徭倍于丁粮”,“生民乏食,物价腾贵”,终于引发了朱一贵等大规模的农民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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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康熙》 血腥的纷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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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背后仿佛有一种带着巨大惯性而无法抗拒的神秘的力,在这种力的作用范围内,个人,即便是杰出个人的作为又将如何?即便增寿万万岁,又将如何?难道能够挽住西坠的残阳、东逝的大江吗?
  龙凤合而为一,不再碰撞,然而最丑恶的故事却在新的龙之国重演。
  康熙熟读经史,每顾及前朝皇室为争登大统,父子兄弟骨肉相残,总不免为之浩叹。朝朝代代,仿佛是在劫难逃,就连叱咤风云的一代英主也不例外。
  一代英主唐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的刀光剑影中,踏着兄弟的血迹登上了皇帝的宝座,而自己又为储位问题苦恼。他曾立承乾为太子,因他偏爱李泰,承乾恐有被废立之意,欲杀李泰谋反,事发被废。李世民答应立李泰为太子,李泰又欲谋害晋王李治。李世民痛苦得拔出佩刀,恨不能自刎。后依妻舅长孙无忌之议,囚禁李泰,策立李治,方才无事。
  康熙感慨而不屑:“唐太宗定储位于长孙无忌,朕每览此,深为耻之。”
  他万万没有想到,同样的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康熙一生有四位皇后、五十一位妃嫔。众多的妻子,使他拥有子、孙、曾孙一百五十余人的大家庭。儿子中除十一个早殇外,长大成人的共二十二个。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康熙是个充满了慈爱之心的父亲,他亲自挑选最博学的老师教导他们。
  康熙身边的外国传教士记载:
  这些老师“都是全国公认最有才学的人,尽管如此,皇上还要亲自逐个检查幼年皇子们的学习情况,了解他们的细枝末节,甚至批阅他们的作文,令他们在御前讲解书籍的内容”。
  每至五鼓,百官尚未早朝,有先至者残睡未醒、在黑暗中倚柱假寐时,即有白纱灯一盏入隆宗门,引导诸皇子赴上书房读书了。无分寒暑雨晴,天天如此。每个皇子都精通四书五经、满语汉语,诗文书画无一不擅其妙,上下千古成败治乱全都了然于胸。又有骑射、游泳、火器等军事、体育课目和随驾出巡、行围狩猎、奉旨出京统兵办事等实际锻炼的机会。二十二个儿子几乎全部成为英武全才。
  传教士白晋曾惊奇赞叹地写道:“十四个皇子中有十个都长得仪表堂堂,才华横溢。”
  康熙即为龙文化的代表,自然而然地采用了汉室立嫡立长的建储方法。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立嫡长子、正宫孝诚皇后所生允礻乃(原名胤礻乃,雍正即位改名允礻乃)为皇太子,其时允礻乃不满两岁。
  康熙复设顺治时裁撤的詹事府,为东宫僚属,司太子讲读,辅佐太子;亲自择理学名臣汤斌授礼部尚书兼管詹事府事;命大学士张英、李光地及熊赐履等老成硕儒朝夕纳诲;并亲自培养皇太子,在繁忙政务中抽身为皇太子讲授四书五经,有一时期几乎“每天在临朝御政之先,令太子将前一日所授的书背诵、复讲一遍,达到熟记和融会贯通才告结束”。手把手地向他传授治国之道:“告以祖宗典型,守成当若何,用兵当若何。又教之以经史,凡往古成败,人心向背,事事精详指示。”亲征之时还往往命太子留京,代理政务,以资历练。企望早定国嗣,避免诸皇子觊觎皇位,祸起萧墙。以“系四海之心”,“垂万年之统”。
  允礻乃天资聪明、条件优越、迅速成长起来。他通达义理,知晓满汉文字,诗书棋画无所不能,且娴熟弓马,八岁即能左右开弓,精明干练;二十岁即能代父处理朝政,“骑射、言词、文学,无不及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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