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热爱你

第11章


    等到服侍母亲睡下,冷红又给冷紫两百块钱。  太多了,姐。上次留的还有呢。
    冷紫说。
      拿着吧。
    万一再用钱时我没回来,你不是就受慌张了么?
    还有村里的人情礼事该去也得去。
    哪家不得五块十块的?
    再给妈买一些水果和奶粉。
    刘大娘那里也得抽空去意思意思。
    冷红说。
    ——刘大娘是她们的东院邻居,平时冷紫做好三餐伺候妈妈吃过之后就得赶紧上学,家里只有妈妈一人。
    她们便托了刘大娘常过来坐坐,有事时是个照应,没事时也可以和妈妈解解闷,说说话。
      冷紫答应着。
    自从出去打工之后,她感觉冷红说话的口气越来越象个大人,而她在这种口气面前也越来越象个孩子。
    这也许是必然的吧。
    她想。
    不象个孩子难道她也去象个大人?
    如果两个人都象个大人那也就没什么大人可言了,因为没有参照。
      姐,你的工作还行么?
      睡吧。
    冷红没接她的话茬。
      你们厂有多少人啊?
      还有香皂吗?
      冷紫咬了咬嘴唇。
    象个孩子就应当受到什么问题都懒得搭理的轻视么?
      你有特别好的朋友么?
    她倔强地问。
    我只是在关心她在外面的生活状况,没有什么错。
    她这样鼓励自己。
      问那么多干什么?
    冷红说:我的事你少操心,管好你的学习就行了。
      冷紫垂下头,一声不响地去铺被子。
      还是那个张朝晖送你么?
    别那么相信他,有时候得有点儿戒心。
    冷红说。
      冷紫点点头:其实,他人挺好的。
      每个人生下来的时候都不坏。
    冷红说。
      姐。
    冷紫觉得冷红说话的口吻陌生极了。
    可她放弃了与冷红争辩的想法。
    直觉告诉她,争辩不会有任何用处。
    我真的跟他没什么。
    她说。
      有没有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过我告诉你,不是你想跟别人有什么就有什么,也不是你想跟别人没什么就没什么的。
    没那么简单。
      说得对极了,还记得那个被强暴的女生么?
    冷紫说:她嫁了。
      嫁哪儿了?
    冷红果然被吸引了。
      嫁给咱们村的陈老七了。
    她爸妈急着嫁她,没人去提亲,只有陈老七去了。
    是上星期办的事,听说现在陈老七就开始打她了。
      冷红沉默着。
    陈老七是村里一个委琐不堪的老光棍,身上经常有一股难闻的异味,冷红看见他,总是远远地就躲着走。
      姐,你在外面也要注意一些。
    冷紫说。
      睡吧!
    冷红突然喝道。
      冷紫打了个冷战。
    她不明白冷红为什么要发这么大脾气。
    而冷红眼角的泪,更加使她惊恐起来。
      冷红转过身,再也没有看她。
      上节课我们谈到了世界三大能源,现在,我请一位同学说一下三大能源是什么?
    冷紫。
      冷紫机械地站起来。
      请说一下世界三大能源。
      煤、石油……冷紫哽住了。
    她知道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前两个答案是没经过思维就脱口而出的,可是一时间她居然想不起第三个。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她的脸象泼上了沸水一样,但是大脑依然空空如也。
      电。
    杜言小声地对她说。
    她茫然地看着杜言的脸。
      电。
    杜言冒险又说。
    她的声音放低了些,而着重于口型。
    她暗暗埋怨着冷紫不会用眼角余光,那么直楞楞地看着她,使她的作弊行为过于明显。
      钱。
    冷紫说。
      全班哄堂大笑。
    老师也忍俊不禁。
    只有冷紫木木地站在那里。
      这可不是你的正常水平啊,冷紫,以后要多注意温习功课。
    老师在全班人的狂笑中使劲儿绷住了脸:坐下吧。
      冷紫又木木地坐下来。
      一下课,同学们便围住了她:看不出来呀冷紫,你还挺会搞笑的!
    他们用最流行的港台片的语调说。
      冷紫放下书,走出教室,来到走廊上。
    看着操场上飘扬的国旗、色彩缤纷的花坛和干净整洁的冬青甬道,又浮现出和冷红同在这里的时光。
    下一节课是作文,这是她和冷红都最喜欢的课。
    ——她们都有些文优理劣。
    她们俩的作文也都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来朗读。
    老师还经常把她们的作文做比较,——她们俩虽然不同班,但是语文老师是同一个人。
    也因此,每逢作文课后,她们都要在放学路上热烈地讨论一番。
    而在这份共同的喜好之中,两个人也确实存在着鲜明的差异。
    冷红富于逻辑和理性,冷紫更偏重于浪漫和抒情。
    一次,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雪之思》,冷紫说她想写的是煮雪泡茶,踏雪采梅,冒雪访友,赏雪作诗。
      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肚子不饿。
    冷红说:雪下得再好,要是饿着肚子,谁也不会有这份闲情逸致。
    踏雪采梅没心情,赏雪作诗没灵感,冒雪访友多半是为了蹭饭,至于煮雪泡茶么?
    就是喝上一百壶也顶不了一碗米饭。
    历史上不是有苏武牧羊饥吞毡渴饮雪么?
    你是不是也以为那是名士风流?
      冷紫被冷红噎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才勉强道:任何事物都有多面性,我可以只看我想看的一面。
      这种自由仅限于在作文中。
    在现实里,不是你想看哪一面的问题,而是你必须得去看哪一面的问题。
    冷红说,她用这句话彻底胜利地封住了冷紫的嘴,结束了这场小小的战争。
      现在,她们俩不会再有共同命题的作文了。
    命题作文被分解到了她们各自的生活中,而原本,这种共同的命题有可能延展到她们的一生。
    她和冷红真的象一棵树上岔开的两个分枝,已经显示出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她很有可能考上一所著名的大学,住在色彩缤纷香气四溢的女生宿舍楼里,上午去听风度翩翩的教授讲课,下午去泡宁静舒适的图书馆,晚上在阵阵花香中惬意地散步,和好朋友聊聊学校的逸闻趣事,说一点儿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或许还会遭遇一两次青涩而美好的初恋。
    毕业之后,她很可能会留到某个大城市工作,找一个她爱也爱她的男人结婚,每天早出晚归,成为单元楼里的主妇和上班族里的一员。
    如果有了孩子,她会有条件早早地请上一个保姆,孩子稍大一点儿,就可以送到设施齐全的幼儿园……与此同时,冷红的打工生涯结束之后,却多半还得回到农村,去面对一条平庸的农妇之路。
    她的手将会被田里的风吹得粗糙起来,她的皮肤也会被毒辣的日头晒得黎黑起来,她会找一个壮实的农村小伙结婚,不恩爱的话就打打架,恩爱的话就那么不咸不淡有吃有喝地过着。
    生孩子呢?
    如果头胎是个男孩也就罢了,若要是个女孩,那多半得躲东藏西地继续生下去,直到生个男孩为止。
    无论多么俊气的农村女人,在经过这番折腾之后,都会变得松皮大肚眉淡眼低,再也没有一点儿精气神儿。
      她们真的不再一样。
    昨天冷红表现出的陌生神情和罕见泪水,已经让她确凿地感觉到冷红正在进行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变化中的冷红看起来并不快乐。
    这种不快乐的源起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冷红显然也不想让她知道。
    冷红在承受什么?
    她想象不出来。
    如果上学的是冷红,失学的是她。
    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她更不敢设想。
    她想起那次决定她们各自前途的抓阄。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抓的就是“上”
    ,冷红抓的就是“不上”
    。
    难道这真是命运的安排的么?
    ——然而即使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  接受么?
      喂,别楞着了,杜言走过来:魂不守舍的样子象得了相思病。
      冷红笑笑,依然沉默着。
      得,给你提提神儿,把我刚学的绝技亮一手让你开开眼。
    杜言回教室忙活了片刻又跑回来:假设有颗水晶糖咱们俩抓阄吃。
    我敢肯定,不管抓多少次,我想让你抓着什么你就只能抓着什么。
      凭什么让我相信?
      那简单极了。
    奇妙不奇妙,试试就知道。
    杜言拿出两个小纸团,打开,让冷紫检查过,又团好,放在手心里,煞有介事地来回摇动着,一边象巫婆一样念叨:天灵灵,地灵灵,非让冷紫吃不行。
    开!
      冷紫拈了一个,打开,果然是“吃”
    。
    杜言也打开了她手中的另一个,是“不吃”
    。
      再来一遍。
    冷紫说。
      还是“吃”
    。
      连着五次,都是“吃”
    。
      我要“不吃”
    。
    冷紫密切地注视着杜言的一举一动。
      果然,连着五次,也都是“不吃”
    。
      为什么?
    冷紫抓着杜言的手: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别急,我给你讲讲呀。
    咱们这么好,我还会保密吗?
    杜言被冷紫的神情吓坏了。
    那神情里并没有好奇,而是一种她不明白的东西。
    她在一只手的指缝里亮出两个小纸团:喏,就是这样,各写三个“吃”
    和“不吃”
    ,藏起来两对,让你看的是另一对。
    等你选择之后我就会作法,把给你看过的藏起来,按你的选择换成两个“吃”
    或“不吃”
    ,这样结局当然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真是这样么?
    冷紫难以置信地看着杜言。
      就是这样啊。
    这是最小最小的魔术了。
    杜言说。
      冷紫咬着嘴唇。
    突然,她象发了疯似的跑下楼,飞出学校。
    甚至过校门的时候连车都没有下。
    ——按照校规,这是会被通报批评的。
    杜言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困惑极了。
    她不明白,她只是想给冷紫提提神儿,怎么会把她提成这样。
      冷红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冷紫走进院子喘息着站在她的面前。
    心里一阵惊慌。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冷紫是不会在上课时间跑回来的。
    她知道。
      怎么了?
    冷红的心悸成一团,猜测着各种恐怖的可能。
      那两个小纸团是怎么回事儿?
    冷紫抓住她的胳膊:告诉我!
      什么纸团?
      你是故意让我上的学。
    冷紫的语气由质问变成判断。
      没有。
    冷红明白了。
      如果没有,你的表情应当是惊讶的,不会这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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