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热爱你

第18章


    在豫中平原,一个家族兴旺与否从坟地里就可以看得十分清晰。象冷家这样的坟头,明显就是外来户的模样。
    几个打墓人已经打好了墓,在一边站着。
    冷红呆呆地看着妈妈被缓缓地放进墓坑,棺木上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土,而后,那堆土又冒成了一个尖儿,成了一个圆圆的馒头,或者说是一个句号。
      是的,是一个句号,这个句号画完了,人这一辈子就走到头了。
      她忽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每一根骨头都是疼的。
    我是不是也走到头了?
    她忽然想。
    她真想躺在这里,和妈妈一样。
    她有又点儿由衷地羡慕起妈妈来。
    她蓦然明白:对许多人而言,死是一个最可怕的魔鬼,而对有些人而言,死却是一种归宿,甚至享受。
    比如妈妈,比如她。
    而是否能拥有这种归宿和享受不仅仅取决于命运赐予的机缘,也取决于个体的资历与修为。
    妈妈现在已经有这种资历和修为了,而她还没有。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
    “穷埋人,富埋银。”
    说的是穷富家庭在丧事上的花费大小,这次,冷妈妈的丧事已经达到了大青庄富户的水平。
    再加上冷妈妈在医院里两天时间就花了近万元,这些几乎已经用尽了冷红手里所有的钱。
    下一步,冷紫又要高考,如果冷紫顺利地考上大学,没有她的支撑,再好的大学也难读到头儿。
    无论冷紫怎么骂她的钱不干净,她还是用这些钱办了许多有用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冷紫难以骂成的。
    ——而且,冷紫本身也需要依靠这些不干净的钱,才能走上一条干净的路。
      这就是这个现实的世界。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泪水了。
      她忽然觉得泪水已经毫无意义。
      回到家里,清算完了所有的帐目,给来帮忙的人一一送过了谢礼,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家,天已经整个儿黑下来了。
    冷红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了,如果这会儿就走,还能赶上县城发往星苑的最后一班车。
      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
    一直没和她说话的冷紫突然问。
      去我该去的地方。
    冷红说。
    她还能去哪儿呢?
      哪里?
    冷紫追问。
      她还是关心我的。
    冷红心里又涌起一丝暖意。
      你是你,我是我,小紫,你不要管我的事。
    我自己做什么我知道。
    你只要好好学习,努力去考大学就行了,这才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
    冷红说。
      你以为我还会去用你的钱去考大学吗?
    你以为我还会任由你这么堕落下去吗?
    从现在起,我开始对你负责。
    拯救你,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事。
    冷紫冷峻地说。
      谢谢你,可惜我不需要。
    看着冷紫严肃的神情,冷红觉得有些滑稽。
    她和冷紫,究竟是谁拯救过谁?
    谁正在拯救谁?
    谁还将拯救谁?
      你不需要我需要。
    冷紫说:我不能辜负妈妈的遗嘱。
      妈妈有遗嘱?
    冷红吃了一惊。
      在这里。
    冷紫指指自己的胸口:那天晚上,妈妈昏倒的时候,把我们的手放在一起,就是在告诉我,要我无论如何要把你从泥坑里拉出来。
    你错了。
    冷红说:妈妈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好好上学,去迎接高考。
      高考对我还有意义么?
    冷紫说:一想起高考,我就觉得我是在踩着你的身体往上爬。
    我不想再踩你了,也不想再给你躺着不起的理由了。
      冷红的眼中一阵酸涩,但是她没有让自己流泪。
    流泪者往往是忏悔者,她现在不必要对冷紫忏悔:可是,你已经踩了,我已经躺了。
    我的身上已经满是泥土了,没有谁能把我洗回从前。
    我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我们就两清了。
      你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简单么?
    冷紫说:我决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冷红按耐不住地叫起来:你必须去参加高考,即使你不为自己,不为爸爸妈妈,也得为我。
    不管你怎么看待现在的我,你得承认,我给你看的那张漂白粉厂的通知单不是假的,我也不是一 到星苑就做了这一行的。
    我用我最大的可能去努力过。
    我挣的钱里,有一段时间是干净的,是我用最纯粹的血汗挣出来的。
    为了这一部分干净的钱,你必须去参加高考,把这件事情进行到底。
    哪怕你考不上,甚至考上了也不去上,我都认了。
    冷红死死地盯着冷紫:就当我是一个投资人,现在只想换回你几张考卷,行吗?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冷紫说。
    冷红的心中一阵疼痛。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每逢她让冷紫去干什么的时候冷紫就爱和她讲条件时的情形。
      你说。
    她说。
      在我高考之前,你都得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冷红怔了一怔:你以为这儿还有我的容身之地么?
      你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简单么?
    冷紫说:我决不会放过你。
      这还是你的家,不会有人撵你的,怎么没有容身之地?
    冷紫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容身之地,那么你多体会体会这种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咎由自取。
      冷红被冷紫反锁在了屋里。
    便盆也放在了屋里,她就在屋里吃喝拉撒睡,真正体会到了囚犯的滋味。
    就是“扫黄打非”
    时被关在看守所,她也没有觉得这么难过。
    一天到晚,陪伴她的除了窗外小鸟的鸣叫和树叶在风中舞的声音,还有的就是桌上妈妈的遗像。
    只有等冷紫回来,她才能在院子里透一口气。
      她没有想到的是,村里很快就开始有人来不时地给她凑个热闹。
      开开门。
    一天晚上,七点多钟,冷紫刚去上夜自习,就有人站在窗边对她低低地喊。
      冷红一阵惊惧,没有声张。
      开开门,开开门。
    是个男人乞求。
      你是谁?
    冷红问。
      开开门就知道了。
    那人说。
      冷红断定这声音不陌生,肯定是村里的人。
    不过她除了上学就是打工,和村里人接触不多,分辨不出来。
      什么事?
      好事。
      你想干什么?
    冷红听出了猥亵的口气。
      这你还不知道?
    你吃的不就是这碗饭吗?
      滚。
    冷红骂道。
      我出高价,不亏你。
    那人说。
      冷红不语。
    她想听听他会出多高的价。
    多年之后,冷红才发现,那种等待估价的心理在当时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本能反应,已经成了一种渗透了她全身的职业习惯。
    不过,因为这种渗透是那么隐秘,以至于她自己当时都不曾在意。
      一百。
    怎么样?
    那人果然报出了价格。
      冷红冷笑。
    一百元就想买她?
    真是乡巴佬!
    她想。
    不过,她也知道,一百元在大青庄的老百姓眼里也不是那么等闲的,几乎顶一个中等人家一个月的家用呢。
    可在她眼里,不过是星苑的一双鞋价罢了。
    她这么不自觉地比较着,更加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与这里的生活产生了怎样的距离。
    从生活方式到消费水平,从思想观念到价值体系,她都不可能再融入这片土地了。
    她与这片土地的拒绝,是互相的。
      一百一,行不行?
    那边还在抬价。
    冷红想,他没有一块一块地抬,大约是很看得起她了。
      一百二。
    外边很执著。
      听我一句,你快走吧。
    想找小姐,城里多着呢。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还不如一只兔子?
      既然吃草,那什么草都是草。
    不吃窝边草的兔子是傻兔。
    那人嘿嘿地笑了:或许就是因为兔子不常吃窝边草,偶尔吃一回,才觉得香呢。
    你就别扭捏了,肥水不落外人田,一百五,怎么样?
      快滚。
    冷红不耐烦和他搅缠下去。
      二百。
    那人似乎狠了狠心:我可就这么多了。
      回去嫖你老婆吧,我喊人了。
    冷红提高了声音。
    那人一溜烟儿地跑了。
      过了一天,又来了人。
    这次是两个。
      我们俩,总共五百,干不干?
    来人直接了当。
    冷红掂量了掂量,知道这在大青庄只怕也是天价了。
      你们俩?
    一起?
    冷红甚至有些好奇。
    她没有想到大青庄也会有这样的新潮人物。
    想玩双龙戏珠么?
    这种新花样连她这个业内人士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一个干,一个放哨。
    这样我们都安全。
    其中一人似乎很有经验。
      滚吧。
    冷红说。
      五百可不少了。
    我们从没有出过这种价。
      我不想在这里做生意。
      在哪儿做生意不一样啊,挣到钱就行。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多浪费啊。
      既然都一样,你们去找别人吧。
      我们可惦记你好久了,只是以前不敢想会有这么好的事儿,现在,你既然上了这条道,也就什么都好商量了。
    我们过瘾你挣钱,还都能好好痛快痛快,何乐而不为啊。
      滚!
    冷紫喝道。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估计是真没戏,才悄悄地离开了。
    临走之前,一人低低地对冷红道: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你唱得是哪一出啊。
      以后的几天里,又陆续来过几个人,都被冷红一一骂  走了。
    到后来,冷红连骂也懒得骂了,只是任由着他们来去。
    她弄不明白的倒是自己。
    难道自己天生就是这么一块招蜂引蝶的料,走到哪里也不能消停吗?
      隔了一天,又有一个人敲响了她的窗。
    那个人,冷红从脚步声里辩认了出来。
      把灯关了,开开门。
    那人说:我给你一千。
      你来,不怕脏了你的身份?
      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没有想到冷红会这么快就认定出他:你不说,哪有人会知道。
    干什么都有个规矩,你不会这么没有职业道德吧?
    他终于说。
      你也谈道德?
    冷红觉得心里有一种什么东西一下子被火点燃了,火苗嗤嗤地直冒上来,把她的喉咙烧得生痛:你既是干部又是长辈,既触犯党纪又糟贱天伦,你也配谈道德?
      我不配,你也不配,那个人干笑两声:那咱们就都别谈了,说点实的,一千,行不行?
      冷红迅速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你先把钱递进来,我点点。
    那人隔着门缝把钱递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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