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热爱你

第36章


    我问他在那儿干什么,他说他在一个爱心服务部工作。我问他献的是什么爱心,他说什么都做。
    有时候去陪人聊天费唾沫,有时候去替人道歉挨骂,有时候还去给人家当孝子哭丧呢。
    反正只要有钱就行。
    他说只当自己在当演员,钱挣到手了,管他那么多呢。
    你说他比我们强多少?
    还有前些时电视台不是报道星苑市有卖血队么?
    那个打工仔说,卖血算什么呀,在广州,卖肾的,卖肝的,卖皮肤的都有,还有专门向医学院卖尸体的呢。
    他们的名目和我们的是不一样,可还不是都在卖?
    这就是个卖的社会,什么都能卖,只要能挣到钱。
    什么都在卖,也都挣到了钱。
    而有了钱,你当然就什么都能买了。
    这不是挺好么?
       有些东西就不能买。
    冷紫说。
    阿田的话噎得她非常难受,可一时间她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只好赌气般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东西不能买?
    阿田说。
       不能卖的东西就不能买。
       你说什么东西……   行了行。
    你们就都别争了。
    好不容易一个休息日,弄得大家都挺别扭的。
    一个叫四丫的女孩说。
    她把脸转向冷紫:怪不得你姐说你,你也真够倔的,就是论个理都和别人不一样。
       就是,歇口气吧,傻妹妹。
    阿田说:要我说,你还真应该感到幸福,因为你能吃上这碗饭。
    有的女孩子天生就是石女,想吃都没的吃。
       人们大笑起来。
       修炼吧,你真还道行浅啊。
    阿田为自己激起的浪花而神采飞扬起来:等你修炼成佛就好了。
       是修炼成魔吧。
    冷紫说。
       佛也好,魔也好,就是别把自己太当人。
    冷红说。
       那我把自己当成什么?
       哲学家。
    冷红讥诮地说。
       打饭的时间到了。
    冷紫和四丫拎着饭桶走出去。
    这两天轮到她们俩值班打饭。
    四丫才十七岁,黑黑的,小鼻子小眼儿,一看就透着一股猴气。
    她说她是惯偷,专门在公共汽车上夹钱包,这已经是四进宫了。
    “你要是在18路、112路、34路这几趟线上丢了钱,告诉我一声,我准能一分不少地给你送回去。”
    她对冷紫说。
    冷紫笑了,觉得这女孩子倒有几分义气得可爱。
    以前她是那么讨厌小偷,觉得小偷们个个都应该剁了双手,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讨厌的可能只是小偷这个词,遇到了具体的人就应该另当别论。
       但愿有一天,有人遇到我的时候也能把我这个人和妓女这个词分开。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一股新鲜的空气被风夹带着迎面扑来。
    冷紫不由得做了一个深呼吸。
    真好啊。
    她想。
    连这风都是好的。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把开门叫开风,把关门叫关风,把院子叫风场,把睡觉叫抖风。
    这都是带着风的。
    对于整天呆在囚室里的人来说,他们是多么需要风啊。
       她走到被叫做风场的院子里,其实这只是个小院子。
    外面紧邻的是一个更大的院子。
    小院子和大院子中间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打饭口,可以趁 打饭的时候向外张望一会儿。
    每个犯人都十分珍惜这个机会。
       “月季花又开了两朵。”
       “小白菜怎么不绿了?是不是该浇水了?”
       冷紫听见前面的两个犯人在轻轻地议论着。
       终于轮到她们了。
    四丫一边贪婪地张望着一边说道:“真养眼啊。”
       冷紫不由得笑了。
    养眼,这个词也很有意思,风景可以养眼,休息可以养神,可什么可以养心呢?
       她抬起头,一只小鸟正从天上飞过。
       拘留期满,她们被放了出来。
    回到洗浴中心的时候,方捷正在大堂里站着。
    看见她们,便一手挽一个,带她们来到了客用小餐厅,那里已经备好了一桌精致的小宴。
       这几天受苦了吧?
    来,为你们压压惊。
    方捷笑语盈盈:我也想了办法,可是人家说能保证我这一摊儿不出事也就不错了,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
       那上一次人家怎么管了?
    冷红阴着脸道。
       我都忘了,你还有过一次前科呢。
    方捷做恍然大悟状:上次么?
    可能是人家心情好,愿意管。
    这次可能是人家心情不好,不愿意管。
       冷红和冷紫都沉默着。
    方捷确实是在给她们颜色瞧。
       我知道,现在我这座庙小,已经不好尊你们这种大佛了。
    你们也可能会觉得受了委屈。
    方捷说:要是你们不愿意在这儿,随时可以离开。
    如果还想在这里,这顿饭算是为你们接风。
    如果想走,这顿饭就算是为你们送行。
    不管怎样,相识一场,这点情意我还是有的。
       方姐,对不起。
    许久,冷红终于说:我们年轻不懂事,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说什么傻话呢。
    方捷笑着举起了酒杯。
         第二十二章(1)     冷红慢慢才发现,有几样原则,是冷紫一直在无形中坚持的。
    一,从不和客户谈价钱,凡是涉及价钱的话题一律由冷红和方捷出面打理。
    这一点冷红倒是挺接受的,她觉得冷紫本来就没有自己精明,让她谈价钱肯定会吃亏。
    二,绝对不接杏屯县的人。
    杏屯县的人有一些很特别的方言口声,如把“书”
    说成“夫”
    ,把“水”
    说成“粉”
    ,一张口就听得出。
    冷紫一听到这种口音的人就转身离开,任谁说也不行。
    有几次客户已经提前付了定金,就因为冷紫的执拗,冷红只好把定金又退了。
    三,在做生意的过程中,从不对男人说“ 我爱你”
    ,不   但自己不主动说,而且客人要求时也不说。
    加再多的钱也不说。
    仿佛这几个字已经成为她语言系统中失传的东西,又仿佛这几个字是她用最昂贵的液体浸泡的一条鱼,一蹦到这充满灰尘的空气中就会干涸而死。
    有一次,一个客人和她较上了劲,说只要她说一遍就给她一千,冷紫接过钱,笑意盈盈地说了,不过说的口气是“我——爱——你?”
    那无庸质疑的轻蔑和嘲笑让那个客人的胸膛象塞满了棉花一样难受。
       其实你坚持这些有什么用?
    冷红抖抖手中的《星苑晨刊》:看报道了么?
    昨天两个歹徒抢了金利商贸城的储蓄所,二百零八万。
    这些人豁出命来还不是为了钱?
    他们 连命都舍得,你还坚持什么原则?
    你以为天下就咱们一家啊。
    这些钱不扔到这儿就扔到那儿,我们能挣的,干吗要让给别人?
       冷紫把报纸拿过来,报纸上还印着两张模糊的照片。
    报道上说,这两张照片是从监视器的录象上翻拍下来的。
    这两个人用炸药炸开了防弹玻璃,用枪打死了一名保安人员。
    他们的抢劫引起了正在商贸城购物的人们的恐慌,人们在拥挤中踩死了一个孩子。
       金利商贸城是星苑最繁华的商贸中心之一,罪犯选择在这里抢劫真是胆大包天。
    不过,也许他们正是摸准了人们对繁华地段的松懈心理而攻其不备的。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他们是在实践这句话的可信度么?
    冷紫想。
       你觉得他们是榜样么?
    要是有一天,有人约你去抢银行,你是不是也去?
    冷紫冷冷地说。
       你什么意思?
    冷红既诧异又生气。
       我不喜欢你拿他们跟我们比。
    冷紫说:你似乎在说,在钱面前,任何原则都是没有必要的东西。
       大原则当然是一定要有的。
    冷红说:所以我才没有去抢银行,去杀人。
    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安全全地挣钱。
    这样挣钱当然要挣的尽兴一些。
    我的意思不过是说,一些小原则没有必要去讲究。
    她看着冷紫的脸:当然你要是真想讲究就讲究去吧,别再和我上纲上线的,我这随口一说可受不了你这仔细推敲。
       干吗不推敲?
    冷紫说:人最真实的思想往往都暴露在这随口一说里。
       行了行了,都成了学究了。
    都是张朝晖的那些书把你调教的,我怕了还不成?
    冷红说。
    她打开冰箱,愤怒地把一罐冰凉的饮料倒进嘴里。
    冷紫越来越不可理喻。
    她想。
    既然干了这一行,就要干得纯粹,干得漂亮,干得象个样子,富有敬业精神,象干世界上任何工作和事业一样。
    更何况,这个工作并没有辜负她们。
    它给她们带来多少以前她们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快感和享受啊,金钱的和肉体的。
    如果她们不做这个,现在不一定还在哪儿受罪呢。
    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对冷紫构成哪怕是一丝吸引力,冷紫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用一些酸不拉叽的话来刺自己,同时也刺她。
    似乎在这种话里才会有快感,才会有享受。
    她觉得冷紫是个典型的不伦不类的人。
       任何事情有利就有弊。
    这话是真理。
    现在,她已经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和冷紫在一起出台时的不便了。
    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想怎样耍花招就怎样耍花招,想怎样蛊惑他们就怎样蛊惑他们,当然,想怎样寻找快感就怎样寻找快感。
    真正是痛快淋漓,肆无忌惮。
    现在,她却不能这样了。
    她觉得自己好象时时刻刻都处在冷紫的监视之下,使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浪形骸,被迫保持着一种自觉的清醒。
    于是在很多想尽兴的时候她都不能尽兴。
       男人都想从我们这儿寻欢作乐,可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痛苦的婊子呢?
    她想。
       冷紫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
    她一直觉得,她的身体里,有一只很大很亮的眼睛。
    任何时候,这只眼睛都在睁着。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让这只眼睛闭上,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
    这是一只让她惊恐的眼睛,这只眼睛让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有时候,即使浅浅地睡去,这只眼睛也常常会让她在半夜突然醒来。
    这只眼睛让她与客人欢爱的时候感到惊惶,让她懒得去数到手的钞票,甚至常常让她失去吃饭的胃口。
    这只眼睛让她无法倾听她们与客人在床上的每一声喘息和呻吟,这只眼睛让她的目光无法触及他们扭曲成一团的裸体。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