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07夜战庐陵

第2章


  老人极之专注,一直都保持着半跪地上的姿势,完全忘记了腿酸。只见他两腿脚腕处都被铁镣锁着,锁链连到了山洞石壁。
  他始终专心地在磨刀,仿佛完全无视如家畜般被锁禁的现实。
  在他眼里和心里,就只余下那刀刃的线条。
  老人换到第五块磨刀石时,一个黑影在洞壁出现。
  影子一动不动,似乎一直在观看老人磨刀。老人再换下一块石头时,才察觉影子的存在。他停下来。
  「这柄刀子好吗?」影子说。声音因为洞壁的回响变得模糊。
  「不错。」老人抹抹额上的汗,将石头放下,举起单刀从各个角度视察:「材质和铸工都属中上。平衡也好。只有几处瑕疵。」他指一指刀刃中段:「其中这里是个弱处,要是碰上重兵器或者铁甲,会有折断之险。但还不算严重。」老人垂下刀,叹了口气又说:「不过比起你的剑,还差得多。」那影子耸耸肩。「差在哪儿?」老人一想到那柄剑,收紧了脸容,闭目不语。
  大半年前被抓到这里时,老人本来决心,死也不会为这些人磨刀剑——正是因为自己,这伙比盗贼还要可怕的家伙才会给引到庐陵来。
  ——是我害了这地方的人……可是当这影子的主人将佩剑递到他面前时,老人忍耐不住了。那清冷的钢铁,是他生命的意义。眼看着好剑而不拿起磨石,等于要他拒绝当自己。那比死更难受。
  那柄剑,他足足用了三个月时间去磨。
  老人还没有回答问题。那个高大而光头的影子在等着。
  「是『气』。」
  「剑气?」影子笑了:「我不相信有这回事。」「只是我的叫法而已。你唤它什么都可以。」老人说:「总之是不容易看得见的东西。」  「从何而来?」
  「最初是从铸炼师的心。他在冶铸时,心里想着要诞生怎样的刀剑,那念头就必然会贯注在钢铁里。」老人伸出手指,抚摸那刀子的刃口。虽然还没有完全磨好,这刀刃已极锋利,但他指头轻轻滑过,丝毫无损,只因具有极细致敏锐的触感。
  「然后就是用刀剑的人,日积月累的意念,同样会加持在兵刃之上,改变它的气貌。」老人沉默一轮,又补充:「当然,杀的人多,这意念就更强烈。」  影子微微点头同意。
  老人当天第一眼看见这影子主人的佩剑,就看出死在剑下的人绝不少。整柄剑隐隐散着一股邪气。
  可是那剑本身铸炼的形貌,又显现出一种极单纯而真诚的追求,纯粹有如冰雪。
  老人知道这股精纯的锐感从何而来——他一眼就从造型分辨出,是武当剑。
  正是这两种极端的结合,深深吸引着老人,无法抑止为它磨拭的冲动。
  ——透过剑,他更深刻感受到主人的可怕。
  影子听了老人的解释,很是满意。
  「你有什么缺的吗?随便开口。吃喝什么的,或者要女人都可以。还是要我找个活人给你试刀?」老人摇头拒绝。为这种人磨剑他已经深感罪疚。如此在山洞里如苦行般劳动,也有点自我惩罚的意味。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人得意的玩具,到死都不会再自由。
  那影子转身,缓缓往洞口退去了。
  老人这时却又开口:「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说。」  「是什么?」
  「那柄剑。」老人知道可能会被杀,但他无法按捺:「我感受得出来。你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吧?」  影子的背项抖了一下。
  「是的。」沉默良久后,那影子点头承认:「我是为了一个最尊敬的人保管着。」「难怪。」老人果敢地说:「即使是你,还没有足够驾驭那柄剑的度量。」他说完后闭起眼,已经有脑袋随时掉下的准备。
  那影子却似乎未有动怒,只是沉默站了一阵子,才从洞壁上消失。
  老人微微有阵胜利的快感,拿起石头,又再埋头磨起刀来。
  ◇◇◇◇
  一尊被砍掉了头颅的佛像。在灯火烛光掩映之下,更形凄惨。
  佛堂内四处的供桌杯盘狼藉,都是大盘吃不完的肉食,还有十几种酒。桌子之间还散着许多丹药丸子。
  一只满是青黑纹身的修长手掌,拈起一条鸡腿,放到红润的嘴唇之间啮咬。
  是个看来年约三十的女人,身材颇是高大。她穿着跟鄂儿罕等人同模样的五色杂布袍,不同的是各处收束得甚贴身,尽显丰胸细腰的曲线,左边更从肩头就开了口,露出一整条臂胳,从肩到手背都纹满了咒文刺青。
  女人尖瘦的脸充满媚惑力,长长的眼睛很美丽,却透着一种肉食动物的残忍。肤色雪白中带着丝丝不健康的感觉。
  她后腰处横带着一柄大刀,看不见刀刃形貌,但那皮革刀鞘非常宽阔;柄首处挂着一绺红缨,细看原来乃是人发所造,鲜血所染。
  女人吃完鸡腿,随手就把骨头抛去,露出兔子般的大板门牙笑了,眼睛盯着站在佛堂里的鄂儿罕和韩思道。
  「五十人,全丢了?」她冷笑:「还有五十匹马!你道那值多少钱?哼,你们这次完了。」鄂儿罕如常地木无表情,但头巾已经被额头汗水湿透了。韩思道则恨恨地盯着这幸灾乐祸的女人,切齿说:「婆娘,这儿不到你来说话……」可是声音明显比平时小了。
  韩思道虽然狠辣心毒,但这女人可半点不怕他,半掩樱唇呵呵笑着,头上串着宝珠的金钗在乱颤。
  ——她当然不怕。纵横荆、湘之间的女剧盗霍瑶花第一次杀人成名时,这小子还在尿床。
  佛堂一角阴暗处,另一条身影则一动不动地站着。
  是个身材魁壮的中年男子,脸上交错好几处伤疤,尤其右边额头切至眼角那一条最让人惊心,这一记创伤几乎就废掉他右眼。那盖着疤痕的眼皮低垂着,令人错觉他好像没有睡醒,但底下瞳仁锐光四射。
  这男人并未穿五色彩衣,而是一身黑色衣袍。腰带处挂着一双又弯又尖、形状如兽牙的短刃,柄头有铁环,上面连着一根长长链子,围绕在腰身。
  黑衣男人一直倚在角落不语,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霍瑶花在桌上的杯盘之间找到一堆丹丸,捡起两颗来,就像孩子吃糖果般抛进嘴里,再喝一口酒吞服。她脸颊顿时现出红晕,眉目间有一股野性的亢奋,掀开了五色袍子的下襬,把一边雪白撩人的大腿架在椅上,不怀好意地继续瞧着鄂儿罕和韩思道,似在等着看好戏。
  鄂儿罕两人正自焦躁惶惑之时,那个人已经在佛堂出现了。
  通常一个身材这么高大的人,行动总会欠了点灵活,无论走到哪儿都很容易让人察觉;可是当众人看见那硕大而光秃秃的头颅时,他已经位于佛堂中央,站在那无头佛像的底下。要不是后堂门帘在摇晃,人们会以为他是用什么妖法平空现身。
  波龙术王比室内任何一人都要高了一个头以上。但他散发那股压迫感,并不完全来自身高。
  他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俯视鄂儿罕和韩思道,眼神完全不像看着与自己平等的同类。
  鄂儿罕无法直视术王,淌汗的脸垂得低低。韩思道则一直瞧着术王五色袍子的宽阔衣袖,害怕那异常长大的手掌随时出现。
  ——假如今天就得死,至少让我看清楚你怎样杀我……「你们……」波龙术王的外表怪异,声音却出奇地温柔好听:「……带去的『旗队』,全部失去了?」鄂儿罕张开嘴巴试图回答,却好像有刀片哽在喉间无法出声。努力一阵子后他放弃了,只用力点点头。
  波龙术王走到霍瑶花身边,伸出大手掌抚摸她的头发,好像主人抚着猫儿一样。霍瑶花被术王的手触摸瞬间,一阵紧张受惊,然后颈项才放松下来。
  ——虽然已经给术王这样抚摸过无数次,她仍是无法完全消除那股恐惧。
  术王的大眼睛仍未离鄂儿罕两人。
  「你们是为了自己活命,而牺牲我五十几个弟子的吗?」这刹那,韩思道动了一丝念头:是否要趁着术王的杀意未显现之前先拔剑?
  这轻微的念头很快就消失。右手跟腰间剑柄的实际距离不过尺许,但对此刻的他来说,却是远远不可触摸之物。
  但是韩思道的指头还是微微动了那么一点儿。这微细的动作,马上被站在角落的黑衣男人察觉。男人皱皱眉。
  ——笨蛋。
  「啪」的一声,旁边的鄂儿罕已然狠狠在韩思道脸上抽了一记耳光。韩思道右边脸马上发红肿起,嘴角破裂。但他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波龙术王却完全不以为意,长长的手指还在霍瑶花的乌发之间滑过。
  「花,告诉我,五十人占了我弟子的多少?」他问着时,指头捏了捏霍瑶花右边的金耳环。
  霍瑶花无法从术王那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他是否愤怒。不可知才是最大的恐怖。
  「差不多是……四成。」霍瑶花谨慎地回答,想了一想,又多加一句:「另外那五十匹马,占了我们所有的大半。」后加这一句,令鄂儿罕和韩思道对这魔女更加痛恨,但脸上绝不敢表露半点。
  波龙术王放开霍瑶花,把手掌拢进袍袖里,瞧着无头佛像喃喃说:「这些年里,我们好不容易招集的弟子……」然后沉默下来。
  佛堂里其他四人自然也不说话。鄂儿罕二人只觉现在每一刻都比一年还难过。
  良久术王才再次开口。
  「你们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吗?」鄂儿罕心里在祈求:好运的话,只需要自废一边眼睛,或是一只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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