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07夜战庐陵

第3章


  「马上下山,再带几个人去。」波龙术王的决定出乎他们意料:「三天之内,去杀一百五十个人,而且在首级上贴『化物符』。我们有五十个弟子已经去了真界,得替每个人找三个『幽奴』在那边服侍。不,还有余数。你们干脆杀够一百七十个吧。」波龙术王下这样的命令,就只像在谈一件很琐碎的事务,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是,术王猊下①!」鄂儿罕和韩思道马上答应,声音响亮得在佛堂回荡。两人带着剑飞快奔往寺门。
  『注①:「猊下」本为佛教语,对高僧的敬称。在物移教是指「行事合乎神意的智者」。』波龙术王没看二人一眼,只随手拿起一瓶酒,浅酌了一口。
  这时站在角落的黑衣男人却动容了。
  「你……不是认真的吧?」
  波龙术王这时第一次生起表情来,眉梢往上扬起。
  「你不高兴?」
  「杀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有必要吗?」黑衣男人是佛堂里唯一敢跟术王四目对视的人。他只是皱着眉头,并未有动怒,与其说他反对术王的命令,不如说是对这没有意义的杀生感到无聊。
  「梅师弟,你还记得当初决定跟我离开武当山时,为的是什么吗?」波龙术王面对黑衣男人的态度,明显跟对其他三个部下不一样。
  黑衣男人梅心树当然记得。曾是武当精锐的他,毅然抛弃身份地位,与这「叛徒」逃离武当山,为的是追求力量——不是武当派那空虚的「武道极峰」,而是在俗世上切切实实能运用的力量。
  ——现在波龙术王一句话,即判定了百多人生死,这不正是那种力量的体现吗?
  梅心树沉默同意。
  波龙术王这时却闪身,一把擒住了霍瑶花的左手掌,那身法出手之快令她目眩。
  术王把她的手掌伸向自己齿间,咬破了无名指头皮肤。霍瑶花强忍着痛不发一声。
  术王用那指头流出的血,点在自己眉心处,这才放开了霍瑶花的手,然后合什高声念着咒文。
  ——这是物移教的「安魂经」,以抚慰五十个已渡真界的术王弟子死魂魄。
  霍瑶花吮着流血的指头,瞧着闭目念经的术王。只见他脸上各处肌肉紧皱着,神态确是异常虔诚。
  霍瑶花心里在疑惑着。她已经跟随波龙术王三年多,可是到今天仍不清楚:波龙术王是真的虔信物移教吗?
  就像今天,下令屠杀百多人作「幽奴」,的确合于物移教的残酷习俗;但术王决定这样做,真的只是对教义深信不移吗?②还是折损了大批部众之后,要用恐怖手段维持自己的绝对威严?是诚实的疯狂?或只是权术的计算?……『注②:关于物移教义,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五》。』只见正在念咒的波龙术王,竟激动得流下眼泪来,那哀伤完全不似虚假。
  ——这迷雾,正是波龙术王最令人畏惧之处。
  波龙术王念诵完后,用衣袖拭去眼泪,然后再次抚摸霍瑶花的头发。
  「花,不用妒忌。你去了真界,我也一样替你念经,还会为你找几个最壮的男『幽奴』。」霍瑶花表情感激地点点头。她心里可对死后什么「真界」没有兴趣,也半点儿不相信。不过物移教主张在现世求取最大的愉悦,不顾一切地满足所有欲望,这方面她倒是非常认同,也是她一直甘心跟随术王的理由。
  「那两个家伙,折了这么多弟子,术王猊下不惩罚他们吗?」霍瑶花略显不满。
  「思道那小子不说,但鄂儿罕的信念很深。」术王说:「如非必要,他不会随便牺牲信众弟子。情势必定十分危险,是强敌。」另一边的梅心树点点头。他深知鄂儿罕的武功份量,那「太极双剑」虽不成熟,但要是一般武林人物,绝非他双剑对手。
  「我要进去更衣。」波龙术王这时又说:「梅师弟,你去点山脚的弟子上来,守着这儿。」「术王猊下……你要下山?」霍瑶花大奇。
  「去县城。」波龙术王诡异地微笑:「对方今天以为杀败了我们,必然自满,心情也放松。今夜是回头反杀一仗的最好时机。」「能够令我两条猎犬夹着尾巴逃跑的敌人,我当然要亲自去看一眼。」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五  物移教,全称「大欢喜物移归神教」,确实起缘历史并无记载,相信是元朝时传入的西域诸番教,与中土道教方术及民间信仰合流形成。根据教内相传,立道教祖为一名叫「九九无上师」的人物,当是虚构假托。
  物移教本来并无严密组织,元末时期乘着乱世,各地教徒曾一度大增,因而跟起义抗元的白莲教有所冲突。大明开国初期受到禁制扑灭,只有少量的忠实信徒隐居于南阳一带,行事教仪越趋诡秘;到了正统年间,物移教团在当地再兴,并结聚成武力。因教徒狠不畏死,又多奇毒秘法,地方官府也无法讨伐,直到百年后才被武当派掌门「铁青子」公孙清率弟子一举消灭。
  根据物移教义的宇宙观,众人生存并肉眼可见的世间称为「现界」,只是一片暂时寄居之地;「现界」的上下四方外头,被没有止尽的「真界」团团包围,那是神明和众生魂魄的永恒居所,方是真实的存在。
  在「真界」游荡的魂魄,积累了对享乐肉欲的向往,即会凝之为物,成了在「现界」出生的凡人;凡人命终后肉体消灭,又化作魂魄返回「真界」,轮回不息。因此人在世时,死亡并不足畏,残害肉体亦不足惜。
  物移教徒相信,这轮回乃是一个修练过程,目的是最后升格为神。众生皆可成神,但路途漫长,须在「现界」努力行三大事功:供奉、修教、牺牲。供奉是向神明奉献,包括杀人作祭礼;修教是以各种方式壮大教团,宣扬教威(包括研究武术药物,还有广招信徒);牺牲是自残肉体甚至性命。三大事功都是为取悦神明,换取其赐下福德眷顾。直到一天累世功德圆满,死灭后再返「真界」时即与神明同体(物移教并非多神信仰,认为神明是历来所有成神的魂魄结合为一)。同时为了加快修练,物移教徒在人间都尽力享乐,扩张欲望,好使死后魂魄快快再凝物降生。
  物移教团因为要实行这种极端教义,开始研究武力,其武功路数其实颇粗浅,但教徒性情乖戾狠辣又不畏死伤,并有药物催谷身体机能,兼且经常下毒和使用机关暗器,战力大增。物移教精研有数百种药物,源起于中土炼丹方术和西域传来的炼金术,其研究方法极残酷,包括掳劫孩童作「试药童子」,及迫使孕妇服药以产生特异体质的胎儿等。
  
第二章 阳明先生
  荆裂与燕横,跟童静、虎玲兰、练飞虹等三骑在郊外重新会合,五匹马并行于官道之上,正折返回庐陵县城。
  经过先前在城里与术王部众的凶险恶斗,紧接又进行急激的追捕,五人都消耗了不少体力。此刻心情放松下来,身体的疲倦感渐现,因此五骑都放慢行走。
  未能追到那两个逃逸的恶人,他们心里都很不忿,途上没有心情交谈。就连最多说话的童静,此刻亦沉默下来。
  之前的战斗,童静几乎就中了波龙术王弟子的机簧袖箭,箭上更淬了剧毒。对方明明武功不如自己,却险被其所害——一想及此,童静又惊又愤怒,对这等暗算手段深痛恶绝。
  她看看就在旁边策骑的练飞虹。他已经是第二次用飞刀救了她。回想刚才练飞虹大展崆峒「八大绝」时那股无匹威势,童静顿时对这个举止古怪的老头改观,多添了几分敬意。
  「谢谢你。」童静很小声地向练飞虹道谢。
  飞虹先生第一次得童静好言相向,心里其实甚是兴奋,但此际却只微笑点点头。只见他脸容有些皱紧,眼睛不如平日有神,表情似颇疲倦。
  荆裂也留意到练飞虹这模样,想到这位崆峒前掌门刚才连环击杀八人,接着又带头策马追踪敌首,体力实在消耗不少。毕竟练飞虹已经六十出头,之前他自己也承认因为年纪而日渐退步,看来最大的弱点正是在气力上不能久战。
  练飞虹毕竟久住关西,自小在马背上驰骋,虽然疲累,骑马仍非常轻松。他连缰绳也不拿,趁这时候拿出腰带上的铁扇,抹拭杀敌后沾上的血渍。
  另一边的岛津虎玲兰也一样,用纸擦拭野太刀——之前她斩杀了五人,刀刃上沾的鲜血也半点不少。她将抹过刀的纸抛掉,那染红的纸随风在道上飘去。
  虎玲兰把长刀归还挂在鞍旁的刀鞘,顺道回后看看后面,向同伴说:「你们看看。」只见后面那辆只有一匹瘦马拉动的车子,正缓缓跟随在荆裂后头几十步之外。六个随行的儒生带剑策骑,前后左右密切拱卫着马车。
  六人时刻都紧盯着前方荆裂等人,目中不无警戒神色,左手更不时按在腰间佩剑上。车子一直与五骑保持着距离。
  「真是的……」童静失笑:「要是真的动手,我一个人都杀光他们啦!这些书呆子,真不晓得他们想什么……」「不要乱说。」燕横驳斥她。
  这些书生也许确学过几套剑法,但如此按剑戒备的姿态,看在货真价实的武术行家眼里,确实是有些好笑;然而燕横也没有忘记,先前在郊道之上,这六个儒生守卫马车的时候,显露出一股毫不畏死的眼神与气势。那绝对不是强装出来的。
  他们都称呼马车里的人为「先生」。
  ——能够教出这样的门生,这「先生」又是个怎样的人?
  庐陵城门已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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