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07夜战庐陵

第9章


」荆裂笑着拍拍这个自认已是男人的小子。
  「行。不过先收起你的刀子,没有我命令不许拔出来。你走在我后面,我怕你紧张起来砍到我的屁股。」薛九牛笑着包起刀子,拿出早准备好的一包炭灰。两人把灰涂在脸上和手臂,再将马匹拴好,就在闷热的黑夜里缓缓潜行,开始向那登龙村接近。
  荆裂早年流浪到南蛮占城国,曾被当地的土人追杀围捕,在不见天日的险恶丛林里隐匿逃亡,就靠着那经验练就野外潜行的本领,像此刻的地形自然难不倒他。
  他不时往后看看。薛九牛干惯了各种粗活,身手很是矫健,只因为兴奋和畏惧,前进的动作都太急太用力了。荆裂向他比了几次手势,示意他放缓下来,薛九牛才渐渐懂得放松,活动的声音也更小了,开始真正能够融入那黑夜里。动作甚至有点儿模仿起荆裂来。
  ——这小子学得挺快的。
  两人在村下山坡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并没有敌人的巡哨,这才攀了上去,倚在一座屋子的墙边。
  这登龙村也不大,大大小小依山而建的房屋只有四、五十户,此刻亮着灯光的则只有三、四座。
  「都睡了吗?」薛九牛压着声线问。
  荆裂示意薛九牛噤声。一条人影在转角的巷道走过,个子很瘦小,手上捧着盘子。原来是被术王弟子抓了作奴仆的村妇,正拿着酒菜,走往其中一座透出灯光的房子。
  荆裂和薛九牛分头在村里行进,逐一从窗户窥视那些没有亮灯的村屋。不少屋子已然荒废破败,但亦有些放满了家具杂物,到处挂着男人衣服,桌上堆满酒杯赌具,显然正是波龙术王弟子的居所,然而此刻都已空无一人。
  荆裂这时看见,薛九牛在巷子对面一座屋子窗前,不断焦急地向他招手。荆裂踏着无声的脚步过去。
  薛九牛示意他从窗口往内看。那窗横竖钉着牢固的木条,就好像监牢一样。荆裂从窗格子瞧进去,月光照映下,只见屋内或坐或卧,大概有二十几条身影。
  再仔细看清楚,这些人都是女子,一个个衣衫不整,头发蓬乱,足腕都被人用铁链锁住。屋内实在太暗,看不见她们的神情,但偶尔的动作都很迟缓,好像生了病一般。有的间断在呻吟,或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状似痴呆。
  荆裂知道这些必定是术王弟子抓来的民女,看来长期被喂服物移教的药物,好供他们淫乐。
  「为什么她们都给锁在这屋里?」薛九牛问。
  荆裂想了想,明白是怎样一回事。
  「术王弟子的主力已经不在了。」他说:「要不是调动到别处去,就是上了『清莲寺』,所以把女人锁到这里来。」他指一指有灯光的那几家房屋:「他们就只留下一些部下看守着村子。我想大概有十几人吧。」「我刚才摸过了这屋子的锁,很容易敲开。」薛九牛说:「我们可以救她们出去。」「不行。」荆裂断然摇头:「今夜之行,就连一丝一点迹象都不可给对方察觉。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跟他们正面交锋。」——目前波龙术王仍未知道荆裂等人底细及有否后援,看来仍未会轻率大举进攻庐陵县城;但要是他得知荆裂竟来深入刺探,感到危险大增,可能就会马上开战。
  「可是她们——」薛九牛焦急的说。
  「你说过,绝对不会碍着我的。」荆裂冷冷打断他。
  薛九牛为之语塞,低下头来,手掌却紧抓着腰带上那包着布的尖刀。
  「打仗就是这样。」荆裂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里面压抑了许多过去的痛苦:「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们会再回来的。」荆裂迈开脚步,正要绕过村子往山上去。薛九牛却又说:「她们都是人家的妻子和女儿啊。」荆裂回头,瞧着身子激动得微颤的薛九牛。
  「我不明白啊。」薛九牛说:「为了打胜,就得放着眼前的人不救吗?」「我说过了,这一战关系整个县城百姓的性命。」荆裂说:「你想那是多少口人啊。」「就因为里面的人少吗?」薛九牛问:「假如里面有五十人呢?一百人呢?两百人呢?多少人我们就放着不管?多少人才该出手去救?」薛九牛这说话,令荆裂停下脚步来了。
  「有一次,这班妖人到我的村子来……」薛九牛又继续说:「他们杀掉了我邻家的小虎——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妖人走了之后,村里的其他人没有为小虎流过一滴眼泪,只是说:『幸好没有多杀人啦。』」  荆裂默默听着薛九牛的话。
  「他们就好像在说:小虎死得真值。」薛九牛的眼眶里湿润了。
  荆裂听着这个历练远比自己少的乡村小子,却似乎被他提醒了一件事:  ——这不只是打仗啊。
  薛九牛强压着声音,拭去眼里的泪水,抬头却见荆裂已然静静地拔出雁翎刀来。那斑驳而哑色的刀刃,只淡淡反映着月光。
  「一个都不可让他们上山报信。」荆裂斜挽着刀走出去。
  走往那亮着灯光的方向。
  薛九牛胸膛热血急涌。目送荆裂的雄壮背影隐入屋檐底下的黑暗后,他才四处找能够敲开那门锁的石头。
  这时在荆裂所去那个方向,忽然传来了一记闷响,打破宁静的黑夜。接着是杯盘摔破的声音。几个人急跑的脚步声。愤怒的叱喝。
  然后是死亡的惨叫。
  薛九牛举起石头,正要砸向那门锁时,却看见前面暗巷有个黑影急促地走动。
  他追过去看。月光洒落在村子的空地上,只见是个波龙术王弟子,一边跑一边还在束着裤子的腰带。原来此人正巧在村子另一边解手,被那头的厮杀声惊动了,却没有跑过去助战,反而逃往上山的道路。
  ——这就更肯定,对方的大军都在山中寺院里!
  薛九牛想也不想,就拼命跑过去追,顺着跑势把石头猛向那术王弟子扔出!
  那术王弟子听见风声惶然低头躲避,石头打不中他,落到一边屋子墙壁上。
  薛九牛颤抖的手急忙摸出腰间的布包解开,亮出宰牛尖刀来,足下不停冲向对方。
  ——一个都不可让他们上山!
  那术王弟子躲开石头,方才看见追过来的不过是个农家少年,手上得一柄两尺不够刀子;再听屋子那边厮杀未止,他杀性顿起。
  薛九牛强忍着强烈的恐惧。心里一直想着死去的挚友小虎。
  他冲到术王弟子跟前,已经到了刀子能够砍及的距离,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出不了手。
  术王弟子像疯子般嚎叫,一记右拳就击出,打在薛九牛左眼,薛九牛只觉脑袋像炸开了一蓬强光,痛得滚倒,双手双膝撑地俯跪着。
  薛九牛正想举起握刀的右手,又是一阵剧痛,对方已经一脚将他手背踩住。薛九牛没来得及呼叫,术王弟子另一腿又招呼到他脸上。
  幸好薛九牛还有自保的本能,及时把左臂护在脸前。但这术王弟子原是练过武术的山贼,腿力不小,狠狠将薛九牛的手臂踢得撞在鼻子上,薛九牛鼻孔涌出血来,手臂也因这踢击而软了。
  眼看薛九牛已无抵抗能力,那术王弟子左足仍踩住那握刀的手,右脚着地再次发力,这次从上往他头颅狠狠踏下去。随时能致命的一腿。
  一种奇异的风声。
  那术王弟子看不见是什么飞过来,只感到左颈肩侧有一股火灼的剧痛。血水迅速染湿那身五色彩衣。
  鸳鸯钺镖刀钉在他身后屋子的土墙上,反射着淡青的月光。
  术王弟子的身躯瞬间失却力气,捂着左肩呆站在当场。
  薛九牛感到右手背上的脚松开了,多处伤痛反倒令他全身麻木。唯一的感觉,就是五指握着刀柄的触感。
  他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冲入那术王弟子的怀中。眼泪和鼻血同时流着。牙齿紧咬。
  术王弟子崩倒了。胸口处突出一个刀柄。
  薛九牛凝视平生第一个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每个关节都在发软。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发现站在他身后的人影。
  是荆裂。身上已经染了九个术王弟子的鲜血。雁翎刀回鞘。
  他走过去,把那尖刀从尸身上拔出,抹去血渍后,塞回薛九牛的手上。
  「想想他曾经杀过的人。还有他将要杀的人。」荆裂直视薛九牛的眼睛。那眼神让他镇定下来。「其他的都不要多想。」薛九牛又看见后面透来了亮光,而且多了两个人。她们是被术王弟子奴役的村妇,其中一个拿着灯笼。她们看着地上的尸体,流下激动但无声的泪。
  「醒醒啊。」荆裂拍拍薛九牛的头:「不是发呆的时候。你要在天亮之前,将她们全都带回去。」想到这么多人的安危就在自己手中,薛九牛从初次杀人的冲击中醒过来。
  「这责任是你自己要求的。」荆裂伸手搭着他的肩:「是男人的话便努力完成它。」薛九牛有力地点头。被眼前这个厉害的刀客承认为「男人」,他心头不无一股豪快之气。
  荆裂从地上拾起一物。一件还没有染血的物移教五色袍,是他先前从屋里其中一人身上剥下来的。他将袍子穿上,掩盖了一身血污,再走到那土墙处取回鸳鸯钺,随即拔足朝登上青原山的路奔去,很快就在黑暗里消失。
  ◇◇◇◇
  王守仁由两个门生提灯笼领路,走过庐陵县城的黑夜街道。
  为了防范夜袭,城里多处都要彻夜点灯。王守仁一眼看过去灯光下的成排房屋,不免怀念在此当政之时。他虽然只在此当过十个月县令,但毕竟是他悟道复出之后首个能一伸抱负的地方,讲学传道也是从在庐陵县开始,对这地方格外有一股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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