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的夏日

第42章


这一次我们或许真的是诀别,你真就没有一句话要跟我说?
  夏日只是停了下脚步,但没有回头,然后决然挽起亚当的一只胳膊。
  亚当遂把夏日横着抱起,一步一步朝海里那只大船走去。
  原亦飞猛一扬手,然后背身,将二目紧闭。
  原亦飞心里感到异样的凄凉,他再不想多看他们一眼。
  那束香火已被点燃,在海风的催逼下,极快地燃烧着。
  茫茫大海、恶浪重叠。亚当奋力摇动木橹与波涛搏斗。
  可那只大船好象走了一段之后就再也没有挪窝儿,就在波涛间颠呀颠呀,船头忽而扬起、忽而扎下......六伯心说完了完了,他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这简直就象儿戏嘛!可再想阻止显然已不太可能,不禁鼻子一酸,绝望地闭上眼睛。
  原亦飞的拇指绝然落下,已经触碰到了那个按键。
  然而,就在这时,就听身后曼莉陡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随之整个身子便横着朝对面的原亦飞扑了过去......耳轮中就听咣一声闷响。待六伯反应过来时,曼莉的头已撞在了一块巨大的礁石上,几乎是脑桨迸裂,喷涌的鲜血瞬间便染红了一大片沙滩。
  原亦飞人仰马翻,手里的那只摇控器甩出老远。或许是他本能地一躲吧,或许是曼莉的劲用得过猛,才发生了如此不堪入目的惨烈情景。
  原亦飞后来非常的后悔,如果他不躲,如果他能把曼莉紧紧地抱住,那么,什么事就都没有了,可他万没料到曼莉会恁么做,她太傻了呀,他都快要接受了她,而且正准备处理完夏日的事情后认认真真地和她谈谈,为什么在节骨眼上发生了如此的事情呢,上苍真是不公啊!
  原亦飞紧紧把曼莉抱在怀里,狼嚎似地呼唤曼莉的名字。
  很久,曼莉终于在众人的呼唤中醒转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痴痴地瞅了会儿原亦飞,突然两手扬起,紧紧搂住原亦飞脖子,断断续续说,亦、亦飞呃......我、我不能陪、陪你了,我恳、恳求你,放、放......
  不,曼莉!我再也不会原谅他们!原亦飞突然失声痛哭起来,说曼莉你为什么这样傻呃,你是全世界最傻最傻的女人,你应该想到的,我是在骗他们,那只船上压根就没有安装炸药!
  然而晚了,曼莉嘴角闪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后,眼睛一闭就再也没能醒转过来。
  秋日的阳光依旧晃晃地白,使得这片荒芜的海滩显得越加死一般的沉寂和空灵。潮水仍然不懈怠地浸蚀着沙岸,发出亘古不变的哗哗的响声,它仿佛在告诉人们,生命原本是一次偶然的存在,没有过去也不没未来,除了苍天,谁也没有权力做谁命运的主宰。
  原亦飞怀里抱着曼莉,双眼呆呆望着海的那边。
  就这样,他整整坐了一天一夜。
 第三十四章 了断
  你不能丢下我
  这一日,亚当摇着一条小船,穿过茫茫迷雾,从海面上漂漂荡荡而来。
  亚当背已经驼了,脸上布满了岁月苍桑,远远望去仿如一棵染了霜雪的千年老树。然而,他的青春虽不复存,但筋骨犹在。他一纵身跳下那条小船,将手中的那杆鱼枪往沙滩上重重一掼,挺挺地站在原亦飞对面。
  原亦飞手拄木杖,正在沙滩上等他,就象当年他等他一样。他们皆如期而至。
  与亚当相比,原亦飞却越发显得白暄了,糟吃吃地暄,就象发过了劲的面,没了筋性,若用手指一捅,没准噗吃能捅出个窟窿来。看得出,这显然不是发福所至,而是某种营养药物长期催化的结果。是的,他刚刚在围墙里住满刑期,住得昏昏噩噩异常辛苦。这都是命呃,不信都不行,那个时候,他的手指尖都快要扒到金字塔顶座了,一生的政治抱负马上就有了变现的机会和可能,可他万没料到,背后里竟有人突然伸手,嗖地就给他撤了梯子。最可恨的是,撤梯子的那人正是他政治生涯中最铁实的哥们和战友,呱唧啪嚓一个倒栽葱,把他直接就给摔进了大牢。而那人顺势往他肩膀上一踏,轻轻松松就取代了他的位置。他想,这也不算什么,该着他倒霉,这种意外的发生,并不令人奇怪,他可以想得通,政治上的投机就象赌博,原本就是个冒险的行为,非赢既输。而留住了他的头颅已经是网开一面,也不算太惨。也是,这一生能够得到的他几乎什么都得到过了,他也没啥可懊悔的。然而,最让他忍受不了的是他曾苦挣苦扎所获得的一切,最终也没能抵过投与夏日的那份感情。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原亦飞原以为夏日已经被他驱逐了他生命之中,但没有,夏日影子就象《铁达尼号》一样,并未在他生命的海洋中消失,而是坠入了冰山最底层。原亦飞活到这会儿他那颗伟大的头颅才开启了另一个窍,心说,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情不可以无,如果失去了情感家园,既便得到了整个世界又有什么用呢?背在背上是个负担,卸下来却又没有放它的地儿,让人好懊恼呃。他不甘心,他要告诉夏日他错了,他要向她忏悔,他再也不会象年轻时那样强权和自以为是。他现在老了,他不想跟他爹一样,就那么一个人孤苦伶仃躺入坟墓之中。他与亚当的决斗还没有最终结束,他至少还有机会和夏日从头再来。
  因此,原亦飞一直在盼着这一天,他想亚当也一定和他一样在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这会儿里,两个人良久对视。彼此相距不过五六米。
  开始吧。亚当终于说。
  嗯,开始。慢!原亦飞突然摆手。
  他遂从上衣兜掏出一付老花镜架在鼻梁骨上,往亚当身后看,竟满目空茫,心中不禁万分疑惑,问,夏日呢?她没有来么?你为什么不把她带来?!
  来了。亚当平静地说。
  在哪儿?原亦飞拿眼四处去看。
  这儿。亚当指指自己胸口。
  原亦飞听后脑袋嗡!身子一栽歪,好象整个世界都坍塌了。随即两行老泪便夺眶而出。他忙从裤兜里掏出手帕堵在眼睛上,努力吸去里边泪水。原亦飞以为夏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不相信夏日已经不在了,已经说好了的,这怎么可能?
  你不要骗我,你在为失信找借口,这绝不可能!
  请你不要激动,这样会影响你决斗。亚当郑重提醒。
  原亦飞眼前突然间摸糊起来。他遂用手帕往眼角里抠,却怎么也抠不清亮。他慢慢抬起头,眼神都散了光,里面充满绝望和哀凉,说,你好残忍呃,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完就蹲下了。
  喂喂,你这是干嘛,你快站起来,你必须站起来的!
  好,好好,来吧,那你来吧!原亦飞骤然转悲为愤。
  然而时过境迁,他们毕竟都老了,除了心中那个结,三十年前那种旺盛的肝火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不复存在,只是彼此这结皆是系在对方身上的,他们谁也无法自解。然后,他们各自握住鱼枪一端,锐利的枪尖直抵自己的腹部,相互对视,不使劲,也不撒手,就这样,久久相持,也不知那一刻里,他们彼此的脑海之中究竟在回闪着怎么的画面。末了,猛然间就听噗一声,鱼枪一端终于插入一个人的胸膛之中......
  亚当双手捂住胸口,鲜红的血液就象流泉一般,从他指缝间汨汨涌淌出来。然而,他脸上却充满了幸福的笑容,他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局。他仰面苍天看了一会,然后遂用周身最后气力告诉原亦飞,说平了、平了,他再也不欠他什么了,夏日在等他,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去了。说完返身,歪歪栽栽艰难地朝海里走去。
  喂喂,臭小子你要干嘛?你给我站住,你不能这样就走!原亦飞用木杖噗噗触地,说这不公平,你还没有赢我!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喂喂,你回来,回来,你欠我的......你还没有还清啊......原亦飞声音突然软踏下来,里面竟充满了由衷的乞求和挽留。
  然而,亚当却像没听见一样,一头扑进波涛之中,一个巨浪打来,瞬间便没影了。
  就在亚当淹没的那个地方,海水忽然转动起来,形成一个漩涡,这漩涡越转越大,越转越空,竟然有一只巨大的银灰色海豚从里边一跃而出,嘎地一声,然后扎下,驮起亚当径直朝深海游去。
  原亦飞呆愕了,张着嘴,痴痴看着,一直看到他们渐渐消失在海的尽头。
  原亦飞忽然感到万念俱灭,周身不禁打个寒战。随之便喔喔喔哭了起来,哭得极是伤心,就象一个被丢弃了的孩子,一抽一抽地抹着鼻涕。面对大海,原亦飞将那哭声的韵脚弄得异常凄楚和悲凉。海面就骤然间起了迷雾,混混沌沌、茫茫无物。
  是的,原亦飞至终赢了亚当,但在这个世界上,他却再没有了活人的理由和根据。
  就在后来的后来,有一渔人在茫茫大海之中,真就发现了一座天堂一样的美丽小岛,说那座小岛宛如翡翠堆砌的一般剔透晶莹,忽忽悠悠飘浮在大海之上。建在那上面的茅屋一撮一撮的非常好看,竟与古人水墨丹青里的情境一模一样,恬淡悠静且充满灵性。成群的孩子们出没在其间,身上都象长了翅膀,上下如飞,好不自在,彼此嬉笑声传得很远很远,而且皆带着空旷的回音......
  渔人的描述神乎其神,近乎于童话,因此,渔人的话没有一个人肯当真事去听。
  当然,这些都是若干年后所发生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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