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的夏日

  二十二世纪初叶，夏日和她的众多晚辈们做为异类被岸上文明人强行弄上陆地。夏日的晚辈们很快便被大陆文明慢慢改造了，后来便一一相继去逝。惟夏日例外，她一直活在她心中的那个童话世界里。而且做为活着的标本，科学家们一代一代承传着，皆把夏日视为举世珍宝，且竭尽全力来延长她的寿命，直至今天。
 第三十五章 回光
  夏日肉体瞬间朽在她的故事之中                                
  夏日的故事讲完了，夏日的大脑随即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夏日的意识随着肉身，复又回落到了2250年这个不同寻常的清晨。
  夏日就像爬过了一座山，终于走出了那段不堪疼痛的时空怪圈。
  科学家们让夏日等一等，说从她脑中输出的那些数据需要做进一步的整理才能变换成影像，如果没有差错，她的头颅稍后就可以置换了，依眼下科学的能力，至少可以再让她继续活上几十岁没有任何问题。夏日嘴角抽动了几下，看不出是不屑还是讥讽。她顾自下床，身体不禁晃了一下，忙被人扶住。                             
  夏日突然感觉很累，说要到海边换换新鲜空气。                                 
  陪夏日到海边的是个小女孩，谁也说不清是夏日的第多少辈后人了，管夏日叫老祖。
  海边上，亚当住的那个木板屋一百年前就倒坍了，烂成了一堆腐木，上面布满了青苔，青苔上一堆一朵的长着木耳，样子异常肥硕和茂盛。
  夏日定定站在那堆腐木跟前，悼念一般，眼里禁不住滚下两颗老泪。小女孩不解，说老祖您往后再也不需要这样伤感了，你的生命马上就要重新开始。夏日晃头，说寿命的长短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乐趣，人生的最大意义就是忘记它的无意义，她活了这么久今天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除了爱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
  夏日说完突然倒地，瞬间便朽在了那堆腐木之中。
  不久，海边便立起一座偌大的水晶屏幕，夏日的故事在不断重播。
  来这里观看的人越来越多，眼睛直直地，充满了好奇和疑惑，就像在观看自己童年的故事，似乎熟悉，但又似乎感到异常的陌生......
  其实，这个故事并没有讲完，我们应该回到开头，就是现在。其实也不用回，时空这个概念很好，但对于宇宙而言，这个概念并不存在。是的，有一天，人们就发觉了一种莫名现象，老是听到有人在窃笑，不是在人群里，而是弥散在空气中，且带着混声般的回响，隐隐约约的，仿佛来自上苍......人们举头寻去，果真就寻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象跟谁在说话，嗯嗯，她自己并不知道，我一直在看着哩，哈，不过是个梦中之梦而已，你看，夏日现在还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婆婆娇哩......
 后 记
  后 记
  那些天里，我兢兢业业敲打着每一个文字，而且几乎昼夜不停，敲得异常辛苦。
  输出后，我小心翼翼将她捧在手中，就象对待自己新生的孩子一样，从头到脚，抚摸良久。心里边说不出是怎样一种凄楚的滋味。是呀，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做为职业，创作这条路我似乎已经走到了它的尽头。
  稿子一完，生命便是她自己的了。不管丑俊，就让她独自去寻结属于她自己的那份机缘吧！找来牛皮纸，严严实实封糊好，工工整整写下：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对于我和她来说，这都将是一次十分孤独和悲壮的远行。
  上路前，我来到自家佛堂，虔虔诚诚上了一柱香。我请求观世音菩萨大发慈悲之心，在我身临险地、生境出了严重问题，而我不得不考虑弃离作家这清苦职业的时候，希望命运能给这个孤怜的孩子一个别太寒心的归宿。阿弥陀佛！
  女人说，好男人是物质的，他应该不断地给家庭带来财富和物质保障，才不枉为男人。这不是女人说的，是社会说的，如果做不到这个，那么，他的价值就等于了零。接下便是负数。这话极是。
  作家这个职业多崇高来着，但现在，我却没有了一丁点这样的感觉。这些年来我就象一头磨房里的驴，闷着头转呀转呀......转到最后，竟转个一身的无，除了病，什么也没有落下。唉，做为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太辛苦、太无奈了呃，肩上不但载着事业的艰辛，更载着家庭的责任。没有事业的男人就等于缺少了脊梁，没有人能够瞧得起的。而担负不起养家的责任，就更无法让人抬起头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生命一直处于停滞和呆顿状态，字未能写出一个，烟却吸进了数包。
  这天，我默默躲在楼洞阴暗的角落里，象囚徒一样，我给自己放风。
  抬眼望去，忽然恍如隔世：昨天还在的那一大片老房子呢？多大的一片古城区呀——纵横交错的胡同、各式各样的四合院门楼。藏猫猫、捉迷藏，满街筒子的嬉戏打闹之声，无拘无束、无法无天......闭上眼睛，便历历在目。
  是呀，那里面跳跃着我太多童年的自在和快乐，可转眼间说趴下就全都给弄趴下了！ 
  时代的脚步真是太快了呃，势不可挡！而文明的轮下却是一直在碾压无辜，血淋淋的残酷，其情形越加显得暴虐和无情！
  趴下的不光是我的记忆、还有滋润我生命的那些念想......我的心在那一刻里突然紧缩成一团，随之也似乎渐渐变成了一片废墟。我知道我是有一点恋旧，但我更知道儿时的那一份温暖和自在逝去了就再难回来了，而取代记忆的将是一幢幢挺立的冰冷的楼群和被虚化了的张张面孔。鼻子一酸，有泪水不禁流了下来......
  于是，各种车辆似乎就塞满了这边的整条街道，急促的喇叭声混着马达的轰鸣，顺着尾气焦躁地排泄出来......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我刚刚才找到生活的韵脚，还未倾身投入，就将被这个时代的最强音抬手之间就给镇压或轻视掉了吗？
  这一日，太阳又落山了，外面又传来熟悉而且很响的开门声，一串钥匙哗啦啦碰撞着，极具穿透力。这声音的出现时常让我心惊肉跳，但无法拒绝。我赶忙逃离沙发，将烟头拧灭。
  电脑开着，唰唰地，独自在那空耗着电能。不用人说，脊梁骨便自动弯如干虾。
  我的确该转轨了，该转到更有钱途的领域去做工。
  但我却不能自信，如果转不彻底，结果或许更惨！
  是的，人这动物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洒脱、活得飞扬，首先得有个东西做底子的。张爱玲说是灵魂的安稳，朋友说是兜里的银子。说没有够厚的金钱垫脚，何谈安稳、更甭飞扬？说，我的愚兄耶，什么真诚、信义、悲悯、忧患......统统做足它的反面，那么，财富自然会象洪水一样向你扑来！这是某位极为成功的人士专门给我开的一副绝方。说你甭打听这方子的来历，它是秘传的，依你的才智，保你掉身工夫便可淘得第一桶金，你不妨大胆一用。我呆愕，半天无语。他说，信不信由你，我估摸着，至少在未来五十年内这方子不会失效。又说，其实也用不着五十年，三年两载再看你，没准就成了这个时代的精英。我噗地喷笑，想，真敢往我痒肉上捅呀，这绝对是个超极冷幽默！
  事过，困惑和茫然让我再一次想起朋友那话。我思来想去，怎么着也不可能一步就跨越五十年光阴的呃，更不可能突然速冻假死，而捱到那个时候解冻再倏忽醒来，所以，也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试上一试。
  正文和后记早就已经完成了的。
  从电脑里再次调出后，我足足看了两天，也想了两天，不知该不该从上到下做一次整体改造，比如做个拉皮、比如修修嘴脸，以迎和当下人的趣味需求，却一直也没能痛下决心。
  后来一想算了，原来啥样就啥样子吧，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人；一个时期也有一个时期的文。我实在没有理由改变她的本来面目。
  不过说句到家话，如果把作品比做写作者产下的孩子，这孩子当初模样的确生得有些别扭，鼻子眼、胳膊腿，长得不够周正，而且还有些器官位移，的确有失规矩，这点我不会否认。在中国这块地上，人们判定事物的眼光虽不方便十分趋同，但更不方便偏离一二，现实生活中到处都悬着框子，有形的、无形的，软刃的、硬刃的，林林总总，不但看守着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同时也把控着人们的一言一行，几千年下来，这传统就积成了国人很难更变的体性，并随着岁月沉淀，悄悄以基因的方式，暗匿在了人们的骨髓之中。
  因此，这娃还未落地就不太被人待见。也难怪！
  眼下境况似乎改变了许多，进步有时是一种挟迫，度量是非的尺子就很难再攥在少数人的手里，法律之下，每个人都有权各执己见、各抒己言；各取所需、各嗜所好。整个社会同时也似乎长了不少气量和胸怀，更加了悟了容纳的好处和宽厚的另层含义。如此我才敢将它拿出面世。
  书，原本是个无底深潭，触及到什么就有什么，没触及到也无妨，至少还有故事存在，故事好看，可取一乐，愉悦身心，也算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