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翎倾世颜

36 落花无意


十里之外的桂花香覆过紧闭的窗棂,附了一层清淡的幽香,桂花,芳香沁心,故引骚人一叹,“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在皇都秋色桂花香气四溢中,妃倾在腰酸背痛中清醒过来,张口想说话,发觉口舌干涩,双眼迷离,她起身自倒水喝,客栈的店小二告诉她,是一位公子将她送至此,还命小二备了食膳,他人正在楼下。
    妃倾自认为她这一觉睡得很熟,否则,这头昏脑涨,精神恍惚,该是喝酒落下的毛病。
    妃倾边扶着楼梯,边捂额头,手脚软绵绵的,好像用劲了力气让棉花站立却无功而返,妃倾撑不住,脚下一软。
    这时有个人拢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覆在手臂上的绸缎因抬手而脱落至手肘,手贴着肌肤,越来越紧,妃倾的头靠在那人的肩膀上,那人拢住腰肢的手逐渐上移……
    妃倾面上却不恼,还对他清媚一笑,那男子更张狂了,松开妃倾的手挑起她的下巴,妃倾舔了舔上唇,这会儿,精神力气全来了。
    这时客栈上人不多,天空初亮,小二顾着熄灭客栈内的蜡烛,故而在楼下只有一个人,淡淡定定地吃粥。
    妃倾始初没有察觉桌上坐着的是商翎,她蓦然狐叫一声,妃倾揪住那人的衣襟,将其按倒在楼梯上,她锁住男子的喉,欲狠狠地朝他脖子上咬一口,此时商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闪到妃倾身边,扣住她的下巴,将勺内的热粥送到她口中,妃倾抓住他的手,使脚踢向商翎,商翎扶过楼梯扶手,利落敏捷地翻身落地,那根勺子还在他手上,他浅笑着将勺子放回原位,“来喝粥。”轻描淡写地指令妃倾。
    妃倾捂着嘴,这粥!太烫口!
    整条舌头都烫得不能动弹,妃倾扔下那个被她吓晕的人,清晨的一场闹剧在无声无息中平定下来。
    妃倾愤愤地拿起双箸,将愤怒转化为箸头砸向桌面,砰砰的响声引来了小二,小二点头哈腰道,“两位客官,还需要些什么?”
    “滚!没喊你!”妃倾狠狠瞪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没有害怕,反而迎难而上,真心诚意道,“姑娘,你笑起来铁定倾城国色,你的夫君一定永远离不开你,所以,多笑笑才是挽夫之道。”说完,他看了眼慢条斯理地吃馒头的商翎,小二自我良好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我夫君。”出奇地,妃倾耐下心来,她含着双箸,口齿不清道。
    “呃…”小二尴尬地看着妃倾,小声道,“吵架啦?!”
    妃倾眨了眨眼,不置可否的缄默。
    小二无趣地甩甩肩上的手巾,义正言辞道,“出门左拐再走八十步转南街,五两和离手续费。”
    “滚!”妃倾这回发脾气才真正赶走了店小二,妃倾闷闷地扒了几口粥,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揉了揉脖子,叹了一声,她偷瞄了眼放下碗筷的商翎,喝了口水,“商翎…我…我问你一个问题…”妃倾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襟,“是你…带我离开仙宫的么?若…真是如此,那就谢谢了。”
    商翎给自己倒了杯水,听到谢谢二字,手上一震,壶嘴里斜出的一滴水在杯中溅起水花,果真如此,从夜沧的生辰宴会直到昨晚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你…昨晚是不是…是不是…对我…对我…”妃倾将手放在桌上,浑身不自在,“对我下-药了?”
    商翎瞥了她一眼,生了调侃之心,轻声叹了,欲言又止的惆怅。
    妃倾托着腮,半眯的双眼,目光漂浮不定,她乏累无力,腰酸背痛,就是他搞的鬼吧。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一个神仙竟干些粗鄙下-流之事,别以为救了我几次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糟蹋我!”妃倾拍案而起,哼着走出门。
    擦身经过门框时,背后听到商翎道,“怪我多管闲事,昨晚你喝个烂醉,滚下了楼梯,若非你拉着我的衣角不放,我还真不愿意将你送回房。”
    妃倾扶着门框,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莫非是她在夜沧的宴会上多喝了几杯,拽着商翎不放,商翎不想丢脸,就自己扔到凡间的客栈,任由她自生自灭,若非她…死皮赖脸……
    妃倾不敢再往下想,脸上一烫,前所未有的害臊,她缄默了许久,她确实相信自己酒后的行为属于死缠烂打型,敢情她一身痛,是因为被商翎无情的无视而滚下楼梯的。
    妃倾决定继续装下去,她讪讪开声,“我……昨晚是装醉的…”之后再也编不下去,妃倾愤懑地作拳砸向门框,闷声闷气道,“你厉害,你赢了。”
    商翎倏忽有感而发,凡间有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配在妃倾身上十分合适,隐匿在双瞳的娇羞,披在身外的倔强,回眸间,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商翎不知不觉地撑头侧望,秋风拂面,干涩的眼眸不愿闭上,错漏看她的容颜的时间。
    妃倾一动不动的身子倚靠在门框旁,窘迫无奈,呆愣半晌,突然转身回到原位,安安静静地喝起粥,这口粥喝得匆忙,一不小心噎住,引来一阵咳嗽,商翎若无其事地拎起水壶为她面前的被子倒水,妃倾见好就收,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这时,一个衙役装扮的男子进了门,凌厉的双眼朝周遭扫去,最后定睛在妃倾身上,他利落地从袖中取出一把一截手臂长的桃木剑,二话不说朝妃倾刺去,妃倾飘然闪躲,桃木剑剑剑刺中要害,妃倾本能地握住剑刃,却让桃木剑的金光灼伤双手。
    妃倾心有一计,豁出去了!妃倾化为原形,一跃向商翎面前,商翎眼捷地快手取走自己的杯子,悲剧的是,妃倾将水壶碰到地上,就这样,妃倾的脚下沾满了粥粒,热情地投怀送抱,黏糊糊的粥水蹭到商翎的衣服上,商翎的手上一松,杯子碎裂在地。
    妃倾认得这个表情,那日被泥怪的妖泥弄得满身都是时,商翎就是这个表情,皱着眉头,不可置信,脸上的冷笑在抽搐,无奈,讨厌,痛苦……纷杂。
    妃倾提起有粥粒和辅食的前爪,抚了抚商翎的胸口,表示安慰,商翎吞下一口气,连皮带肉地举起死赖在他腿上的妃倾。
    桃木剑夹着灵力,朝妃倾一刺,桃木剑削下几根白毛,在距离一截手指头的白毛臀处,商翎用两指夹住桃木剑的剑刃,就像普通人手里拿着铜钱。
    “帮我拔了她的毛。”商翎面无表情地用另一只手将妃倾提出身外。
    那个捕快在承朝开始追杀妃倾,他已经是半仙半道,修为高深,又有克制妃倾的法宝,故而妃倾每次都是闻风而逃,方才妃倾看到他在街上押犯人准备回衙门,而捕快突然感觉到客栈内有妖气,又发现了逃进里屋的妃倾,毫不犹豫地下杀令。
    捕快收回桃木剑,拱手歉意,“原来是商翎仙君,不知这头狐狸已是您座下灵兽,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灵兽,说起来好听,不就是另一个意思,就是仙君捉住这头狐狸来感化她的罪过,让她以后不要再害人,还要让她明白,一天是宠物,一辈子都是宠物。
    顺道告起妃倾的状,“这狐妖与一蛇精自前朝起开始作恶,可恨我每次捉住她,都让她给跑了,还是仙君法术高强,吾等望尘莫及。”顺道给商翎立牌坊。
    还贴心地给商翎介绍起关于狐狸的养殖问题,“仙君,既然带这狐妖来到凡间历练,为何允她变回人形祸害百姓呢?”他拿出一条狗链子…啊呸是狐链子,“这是东海仙君赐给在下的捆妖绳,若是仙君今日忘带,在下便将其赠与仙君。”哦,见面礼,“以此绳捆住这头狐狸,她就不会再害人了。”
    商翎望着他身上的粥渍隐忍了半天,捕快有事先走了,捕快走的前脚,后脚妃倾就变回了人形,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用手绢沾了些水,弄去他衣袍上的粥渍。
    妃倾诉不清她的心情,抑或害怕商翎真的捆她,抑或心有愧疚,抑或做错事的心虚。
    仿佛屠族杀狐的仇与恨,他们之间唯一的隔膜,忘却在一边,彼此的心意相通,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打破这种喜不自胜的场景。
    没有咬牙的仇恨,没有神妖的界限,没有正邪的距离。
    她一身朱衣照熠夕阳残红,眉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他昂藏七尺,蓝袍银绣卷纹,衣袂飘飘,风华轩昂。
    若能联袂此生,朝暮不负。
    商翎抓住妃倾的手腕,原本一颗逐渐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上,她不解,她恼火,他轻眉,淡眼,半晌,妃倾觉得手有些麻木,强-硬将手抽出,将已脏的手绢被扔在桌底,说不清是嫌弃还是自保。
    当她决意打来一盘水让商翎自己解决时,商翎却挥手用灵术将衣袍恢复如新。
    他明明已经食过早膳,却还原地歇坐,驻足不前。
    妃倾走到另外两扇门前,将它们推开,熹微的辰色将天空映地恍恍惚惚,过了一会儿,天空彻底亮起来,亮了一方香堂,妃倾临窗思忖,经九夜奁之事,魔君盛怒,连妗都自身难保,更何况微不足道的妃倾呢,连妗为了保她一命,不惜拼死一搏,将希望寄托在商翎身上,她从来不信神仙之大仁大义,可是火烧眉毛,连妗故意接住妃倾那一掌,为的就是让商翎有机会带妃倾离开,幸尔,连妗押对了宝。
    故而妃倾暂时还不能回魔界,风波未息,她最好在人界多待一阵子,商翎从她口中得到了想要的事情,妃倾不知以后他是否会顾及她这弃卒。
    妃倾始终疑惑不解,不知何故,之前逃离魔界后,他弃她不顾,之后出现在仙宫,带她离开仙宫,她究竟于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他究竟于她,怀有什么渴望呢?
    纵使记忆不复,妃倾也明白,商翎对她,从来都不会是那种可能。
    怜悯,同情,包容,出自玄雪之狐最后一脉,出自妃纤世无亲人,出自妃谧之死的愧疚。
    或许,她想,终究不是出自她本身。
    她什么都不想计较了,先在商翎身边躲几天,灭了魔兵,挡住僧道,若是被他所杀,她若是死了,他应该会悉心照顾可怜无依的妃纤,对痛不欲生的连妗手下留情,他应该会的,可能会的,却不一定会的。
    妃倾闭眼,曦光撒在她的脸上,面容姣好,螓首峨眉,宛若苍穹之下最美的一道风景,转眼即逝的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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