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翎倾世颜

那个时候魔兵已经冲上了四天，以掎角之势灭了不少仙兵，占了上风。
    凤皇的神力已经消耗了一半，纵使她云淡风轻地露出微笑，却还是卖了个破绽，魔君伺机而动，倾力一击，凤皇被击退几步，咳出血。
    到处都分布着魔兵的身影，黑压压的一片，从凡间看来，是久滞不去的铅云，轰隆隆的雷声，划破天际的闪电，像毒蛇一般侵蚀着人们的心里。
    妃倾紧抱着夜沧，夜沧第一次伸出手来抚摸她的脸颊，手上的温度仿若料峭春风中夹杂着冰山上的雪气，她的身上，有一道木棉花香，那时候，他只感觉自己置身在一处世外桃源，身下是芳草青青，草前是绿竹猗猗遥望秋波水起，一世安宁。
    商翎缓缓靠近，起掌欲一击，却顿住良久，又听得狂娟的魔君的笑声，“凤皇！你输了！不过本尊不会这么快杀了你，本尊要你看着天君被本尊折磨至死！如此，你也会痛不欲生！”
    魔君扭头望向妃倾和夜沧这边，没有过去，他又侧望一眼昏迷过去的连妗，沉沉道，“本想以夜沧挟拖凤皇，不过现在…”他看着受重伤的凤皇，“夜沧已无用！杀！”愈见魔君的魔怨加重，印纹也愈发深重。
    魔君抚着胸前的墨发，似是闲情雅致地谈笑风生，字里行间，却嗜血残忍，“妃倾，你该知道违尊之命，死路一条，速速放手，本尊可以饶你一死！”
    妃倾缓缓睁眼，轻颤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翼，似是清醒过来，语气里毫无感情，平静地像一汪死水，“我不想夜沧死。”
    “哼！”魔君抬手将化为小蛇的连妗收回袖中，带领魔兵继续前进，只丢给一个字，“杀！”
    妃倾将夜沧护在身后，孤身应战，妃倾手心化现冰刀，毫不留情地刺向商翎，冷风刮在脸上，妃倾只感觉双眼干涩得难受，商翎不闪不躲，冰刀正中腹部，妃倾疑惑地抬眼望去。
    难道商翎想起了什么？！
    还是妃倾太自信，商翎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一刺放在眼里，他蓦然向前，冰刀顷刻烟消云散，妃倾还未回过神来，商翎反手给她一掌，却在旋身之时，点了妃倾的一个穴位，神不知鬼不觉。
    他甩手向夜沧投去一支孔雀翎，夜沧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以待毙，孔雀翎没入夜沧的胸脯，清风缭乱他的墨发，泪水涂满脸颊，他闷哼了一声，面如土色，偃卧气绝，“姐……”
    夜沧化作一缕游龙金烟随风消散，妃倾艰难地蹬着双腿，想爬到夜沧身边，可当她眼睁睁地看着夜沧消失后，她只能咋舌惶然。
    悲从中来，妃倾啜泣后嚎啕大哭。
    她还是没能拼死相护她亲爱的弟弟，她第一次杀死自己挚爱的人，是虞拂明，在那以后的日子，她常常找借口将真相掩埋，若非凤皇要挟，她势单力薄，怎会任人摆布，若是可以重来，她定会顶着冒犯天神的罪名去护虞拂明的余生安宁，纵使事与愿违，但求不负真心。
    然而这一次，她却再一次失去自己亲爱的弟弟，他们都喊她姐姐，各怀真情，虞拂明是柔情脉脉，夜沧是诚挚真心。虞拂明之死，她归咎于力量薄弱，夜沧之死，她想责怪于商翎狡猾，可是，当夜沧真真正正地倒在她面前时，被往事灰尘蒙盖的真相终于如揭疤一般被狠心揭开，用谎言以麻-痹自己的心，还是恢复了清醒。
    还是她亲手害死了两个爱她的人。
    她开始后悔，为何要将商翎骗献给魔君，为虎作伥，纵容他为非作歹，将夜沧推向死亡。
    她抬眼，红了一圈的眼眶肿了起来，她跪坐在地，怒瞪伫立在一旁的商翎，他面无表情，目光聚在魔君身上，一副随时待命的奴从模样。
    魔君却很不满意，“妃倾！天族可是害死你全族的凶手，你这又是何意？”魔君缓缓走过来，“难道你想与你的好妹妹妃纤团聚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妃倾缓缓挺-身，认真起来。
    “跟本尊上五天，你便会知晓。”魔君淡看她一眼，带领众魔兵接着前进，商翎也回到自己的位置。
    妃倾依依不舍地伸手去触碰半空，指尖拂走的清风中含着另一个世界的鸟语花香。
    恨吗？妃倾苦笑着，虞拂明即是商翎，这确然是事实，明明的眼里容不下其他沙子，是明明是来报复她了，该…这该！
    妃倾收敛了悲痛的情绪，自从她踏进魔界开始，魔君从未将她当回事，只是在连妗面前显得他认可可妃倾，抑或可以说，由始至终，魔君都在利用妃倾。
    妃倾收敛了悲痛的情绪，默不作声地跟着魔君。
    到了五天，云层越来越薄了，有些魔兵修为尚浅，接二连三地掉下凡间。
    妃倾捂着胸口，踉跄地跟着魔君，走了许久，遥望不远处出现了一行人，并非突然冒出来，看起来已经埋伏很久了。
    妃倾有些头晕眼花，她揉了揉太阳穴，努力保持清醒。
    “哟！天君？！来的正好，本尊还以为你搁下这些渣滓来阻挠本尊势不可挡的魔兵呢！”魔君语气轻-佻，随即冷哼一声，气氛逐渐陷入剑拔弩张的形式。
    “魔头！你杀了本君的爱子！还杀了天族仙君，本君一定不会放过你的！”难得天君正经了一会，他横眉冷眼地瞪着魔君，威严肃立如白浪滔天，与平日昏庸无道根本是两副面孔。
    这时，妃倾在天族的队伍里发现了北桧身边的妃纤，妃纤的病应该已经好了，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躲在北桧身后，当她垫脚眺望魔兵的队伍时，眼前倏忽一亮，定在妃倾这边，妃倾一身红衣在魔兵中该是一眼认出。
    妃倾怅然后退，妃纤在意的竟是队前的商翎，似乎是情理之中却出乎妃倾的意外。
    妃倾强-行点住自己的穴道，走出阵前，手心白气凝成冰刀，指向天君，一身红衣上血腥味缠绕，青丝荡出一个好看的拂度，如池塘上惊艳的红莲，倒影在水面的神秘莫测的红影，池鱼不敢进退寸步。
    两方对峙着，天族在选人应战，北桧只能上前，目光抛向妃倾身后地商翎，他惊呼，“商翎！商翎！你……怎么会……”
    妃倾的冰刀划向北桧，北桧快速回过神，灵敏地闪躲，北桧有意手下留情，解释道，“妃倾！老夫不会伤害妃纤，老夫只想保护妃纤，她待在凡间，被魔界宵小之辈暗杀，老夫便将其带到身边！”
    妃倾听了，半信半疑，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仍旧毫不留情。
    就在北桧与妃倾缠斗之时，妃纤左顾右盼一会，确认没人注意她之后，她敛裾快步跑向魔族的阵营，妃倾在与北桧分开后一个旋身，注意到飞奔而过的妃纤，就当她离商翎还有三四步时，一支羽箭嗖得离弦射-向商翎。
    “商哥哥！商哥哥！”
    虽然妃纤觉得商翎的眼神异常的陌生，面孔非常诡异，但她还是按耐不住见到商翎的激动。
    那支羽箭是来自天族那边的，目标不是商翎，竟…竟是妃纤！
    箭矢刺进血肉的声音异常清晰，妃倾折身回去，抱住中箭的妃纤，仙箭在碰血后自行消失。
    妃倾抱着妃纤的尸首失声痛哭，凡胎肉体的妃纤经不住九天地灵气，尸首快速腐蚀，妃倾只感觉手上的重量在减少，心底的不安也迅速扩散，果不其然，妃纤还是没了。
    妃纤最后的表情，是狰狞惊恐，似想要强烈地表达什么，一字未言，却香消玉损。
    妃倾第一次感觉到冷意，是从头到尾的蔓延，吞噬着她死灰复燃的心，好像全身的血脉因悲伤而堵塞，血液在沸腾后被冰封，骨头在痛苦中变得麻木。
    她就像一具从深涧打捞上来的腐尸，明明已经没了呼吸，却被残忍地留下了清晰的神智与五感。
    妃倾趴倒在地上，她抬眼，伸出瘦弱的手摇摆他的袍角，像是求助，更像责备，“你…你…为什么不…不拦住那支箭…”
    商翎一如往常，对妃倾的话语充耳不闻。
    妃倾松开手，跪坐在地，双手捂着脸，沉默了良久。
    天族也好，魔族也罢，她哪族都不是，正道也好，邪魔也罢，两者都没有让她释怀顺应。
    她还要去责怪谁吗？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商翎变成这副模样，不全拜她所赐吗，她还有什么资格去埋怨。
    在世间，她曾经想用一生去照顾的妹妹，却因她而死，当执着不放的一个个信念被击垮，掀开掩饰伤疤的面具，只剩下了生无可恋。
    曾经，她为自己而生，然后，她为陌仟翎而活，后来，她为妃纤而活，一个个信念因疲惫劳苦削得越来越淡。当一个人伤心到了极致，便会恢复平静，久违而郁闷的平静，诡异呆滞。
    两族开始交战，仙气与魔气相摩擦，撞开美丽的火花，太美而喧乱扰攘。
    妃倾倒在商翎面前，身后的魔兵已经出战，商翎驻足不前，脸上紫色的印纹渲出一种独特的诡魅，像幽暗中莹莹熠熠的点点紫色幽光。
    魔君伸了个懒腰，“本尊还以为这妃倾会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如今竟成了我魔族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