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霓裳

第36章


清月惶恐地抬起脑袋,与我四目正相对,我随即垂目半屈下了膝盖,沉沉地伸出双手将她缓缓扶起。
  清月今日似乎始终不敢逾越主仆之间该有的本分,或者这种主仆之间的缘份到了尽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没有天大的本事去改变主子的命运。而她家主子的命运,任何人都改不了。仔细想想,连那些爱她,护她,视她如珍似宝了不得,顶厉害的人皆束手无策。
  清月仍然在这个时候存有一份渺茫的期冀,也许六公主改变了主意,要把她继续留在身边呢?
  可,这是不可能的,我一向奉行一句亘古未变的流行言语:说一是一,说二便是二,绝不将一当成二。
  我看到她红润的嘴唇微微抽动了一下,紧接着我轻轻放开了扶她的手,她竟下意识地赶忙后退了一步,面上是我第一次对她有一种看不分明的表情,愣愣地沉默不语。
  昨天夜里,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同时也思来想去多时,清月虽只跟了我一年,但我和她姐妹情深,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不如意也连累了她跟我过一样不如意的日子,她应该过一个正常人的平淡日子,有个包容她的地方,给她避风挡雨,而我是给不了她的,我不能再自私地让她留在我身边了。要赶走她,必须寻个合理的名目。可是,要寻个什么合理到不仅我相信,她更相信的名目?我苦恼思索至东方微微吐白,明白清月向来甚少出错,唯一会犯错的地方……她在我的容许下,变得和我一样大事不拘小节起来。我恰恰折在了这种大事不拘小节的任性上,清月和我的身份不同,所以我作为主子可以……可以……只要揪住她的一句错话,我便可以迫使自己狠狠心,咬咬牙,让她永远离开我的身边,不必随我继续颠簸流离,我现今连个去处都无法确定……我看着她对我如此恭恭敬敬,心里不免略过一丝别样的思绪,说不清究竟是失望?还是,还是难过。所有的姐妹深情一霎那似化作了袅袅的轻烟,不可久留。
  我打心底里感激清月相伴了一年的不舍不弃。清月,也许我沦落至此,能够真心守护我时刻在我身旁的唯独你一人了。其他或许也有很多爱我,关心我的人,但他们却离我咫尺天涯,有心却无力。他们不知道我近况如何,是好是坏?而你都知道,甚至猜得透我心中所想,所虑,所忧,所喜。
  我当着她的面,悄悄背转过身子,保持语言的冷淡,冷冷地说:“清月,你走吧!日后不必跟着我。”
  清月诧异地愣住,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其实她早就想到了,六公主的善良注定要自己离开她,六公主从来不愿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到别人。清月懂得她,所以她不问明明有答案的为什么。她又一次跪倒在地,地面冰凉的触觉感染着她每一个细胞,不停瑟瑟发抖。她努力保持坦然自若的神情,只问:“公主要奴婢什么时候走,现在还是明早?”
  我呐呐地始终背对她,眼眶却早就已经湿润,不知该如何正面对清月,我的喉咙嘶哑地发出声音,“今日已晚,明早再走吧!”
  第二日,我送了清月一匹马,这匹马原本是塞外进贡琴国的贡品,从前父君见我喜欢,所以索性将马送给了我。
  后来,我听四哥啧啧赞赏起这匹马,才了解到这马绝对非同一般,有一个近乎传奇的称呼,汗血宝马。
  它流下的汗红的好像鲜血。我喜欢骑着它跟父君一同去琴国的树林里狩猎,却不会开弓射杀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小树林里可爱的小动物。父君想到我身为女儿身,自然不喜欢嗅到浓郁至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就任我骑着马中之马的汗血宝马,怡然自得地溜马散步。
  父君身边的大臣武将们当中有太多识货的人,遗憾地纷纷道:“这汗血宝马从来可遇不可求,国君竟大方地赐给了六公主,未免可惜。”
  “若武将打仗能得到此马,一同上战场,必定如虎添翼,胜券在握。”
  “国君疼爱六公主,即便是六公主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国君也有法子摘下来送于六公主。汗血宝马再如何了得,对于国君来说都不值和六公主相较一分。”
  汗血宝马果然不同一般,我一直把它安置在琴国最大的马场,由专门的人饲养、看护。今次我不知道它是如何逃逸出来,躲过众人的眼睛,赶了几天的路,不眠不休,辛辛苦苦来到了我这里,我心存感怀。可是,马儿,马儿,我自身都难保。如何能够带着你四处流浪,能走的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能走的,譬如红蝶,我就把它塞进一个小巧的精致木匣子,绝不能让它受到伤害。
  清月骑上了我送她的汗血宝马,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对我说:“公主,我……我其实欺骗了你,我的真实身份是来自塞外的一位公主,小小是我最喜欢的马。可父王却不经过我的同意,表示对琴国的敬意,决定把它进贡到琴国。我很生气,中原人需要马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战争的需求,不会真心地去爱一匹马。于是,我趁着父王派使臣来中原的时候,偷偷乔装打扮混在队伍里。想看看中原人对小小好不好,如果不好,我就找个机会,把小小偷回去。”
  马儿,原来你有名字的,我知道了你叫小小。
  小小,你离开了我跟着喜欢你的主人,回到你曾经出生,生活的塞外。从此可以尽情地奔跑,追赶碧蓝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雄鹰。
  我笑了笑说:“我早就猜到了零星眉目,你形貌不似中原人。性格放得也开,你说你阿爹是猎户,而琴国鲜少有打猎为生的猎户……我就没想到你竟然是塞外的一位公主,为了小小,以尊降贵,做了我一年的丫鬟,委屈你了。”
  她淡然一笑:“公主果然聪慧过人,若公主不介意,你我身份同为公主,我便称你姐姐。”
  我说:“妹妹,一路保重。”
  她勒着缰绳,抬头说:“姐姐,希望我们后会有期……”清月扬起马鞭,轻呵一声,小小调过它的马头,清月喝道:“驾……”小小拔开了四腿,飞快地奔跑起来。我静静地目送她越行越远,清月此生我怕与你是后会无期,珍重了。
  我送走了清月,方能真切体会到父君送我离开紫宫,离开琴国的那种滋味。才觉得作为女儿的我对待父君来说,实在万分不孝。
  我等了几日,出乎意料地等来了岸离。我的神色一定糟糕透了,不然他怎会望着我吓了一大跳。他一身绒马装束还未来得及换,就来了我这里。神色同样疲倦不堪,强打着精神,步履忙渐渐走近我,轻声问:“公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托人到将军府告知我,君上亲自去了你住的紫藤苑,之后你便执意要离开,连琼娘也劝不住你,若非太子暗中吩咐人偷偷将你接来这里,叫我多多照料与你,若非太子告知,我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公主。公主随我去将军府暂住一段时日吧!”
  白沐云,我记得琼娘说过他已经因为我的事匆匆从书国赶回谧城,我本来只想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一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和所有人断了联系。或许白渊说得很对,我如果只是爱慕他,却不能去帮助他,我就不适合留在他身边。白沐云心怀大志,而我简单又纯粹的想法必然要拖累他的大志。我已经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他为什么还要派岸离把我重新接回去呢?
  我淡淡地说:“岸离,你可知一个词,红颜祸水?。”
  岸离吃了一惊,想不到我竟然会用这个词形容自己是红颜祸水。可红颜祸水不单单指一些祸国殃民的罪妇,有时也指一些过分痴情的女子。我肯定属于后者。
  “公主……”
  我说:“岸离将军请回吧?”
  岸离说:“难道公主不想去看看雨珠,她……她……”一提到雨珠,他的情绪就不太淡定了。我脑海里跳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岸离说:“公主也猜到了吧?雨珠和紫吟夫人及……中了同一种毒。连宫廷御医也纷纷束手无策,雨珠想见你,公主即便和太子闹着矛盾……可岸离还请公主念在过去的情分上,能够去看看雨珠。”说着说着,岸离的喉咙显得沙哑。他近乎恳求的语气,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察觉过的一种语气。能征善战的大将军竟然可以为了雨珠低声下气了,这令我实在难以意料,他终于还是面对面和雨珠表述了情谊,雨珠一定非常心满意足,我也替她得此一世一双人,一心属一人的结局而感到无比的喜悦。觉得我们的不完美总算借助他们的幸福稍微弥补了一点点。
  岸离提到雨珠,言语之间越发激动起来,他不像是受了白沐云的指示,故意搬出了雨珠欺骗我,取得我的信任。况且岸离本就不是会欺骗人的人。罢了,我姑且先信了他一次。“岸离,将军府在哪里,我收拾完东西就跟你去。”
  他的脸色因听到我的话,慢慢缓和起来,他平平地说:“公主,我在外面等你。”
  我点了点头,待他出了竹舍,我才走到靠边的一个竹柜子前,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袱。原本想着见完白渊以后就离开棋国的,可现在仔细想想。白渊要对我说的话早已说尽,又怎还会大费周折地把我送到这里,再来和我说什么废话?叫我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他儿子白沐云眼前,毁了他本来无限光明的前途。
  我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阿沐,你这是何必呢?你费尽心思将我留在身边,我只怕真如你父君所设想的这样,连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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