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霸业一醉中

69 第四十八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三)


浓密的树林,窒息的暗夜。四周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密林深处,甚至能隐约看见刀剑的冷光。
    玄逸却径自回头,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
    江陵深深埋着脸,双拳紧握,双肩颤抖。玄逸不知道,她内心早已痛苦不堪,愧疚和讽刺疯狂撕扯着脆弱的心脏,她已无颜面对玄逸的任何目光。
    短短一个月内,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形势剧变。家国濒临倾覆、恋人成了兄长、撕心裂肺的诀别和重逢、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幻灭。这么短短的一个月,她看清了玄逸,看清了自己,终于明白什么是可以放弃的,什么是用尽了毕生力气、也一定要坚持和守护的。
    “走吧……”被玄逸瞪得难受,江陵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挤出那几个字,“我求你……别再管我了。走吧。”
    听罢,玄逸的眼神一变,严恭却扬眉一笑。
    不管身前的严恭,不顾四伏的杀意,玄逸豁然转过身,毅然握住了江陵的手。
    “你不相信我吗?”虽然焦急,他的声音却出奇地缓慢平静,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你一定要配合我。”
    江陵慌乱地抬眼,对上了玄逸沉静的眼神。他手心的温度、目光里的执着,搅得江陵一时六神无主。
    “还想走?”闻言,严恭冷哼一声。他一扬手,一个个身穿夜行衣的杀手,便纷纷从树后、树梢上露出身形,呈一种完美的阵型将两人逼死在中央。
    这是莫离栽培的、五年来每击必胜的一支杀手队伍。
    一瞬间,骇人的杀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江陵吓得浑身一颤。面对再熟悉不过的死阵,玄逸脸上尽是对这群后辈的蔑视,腰间帝烟“铮”的一声出鞘,周身迸发出冷漠和肃杀之气。
    “不!不要打!”剑花被挽起的前一刻,江陵本能伸手挡在帝烟锋利的剑锋前。皮肤被割裂的前一刹那,玄逸一惊,紧忙收敛剑气、止住剑势。趁此空当,江陵死死抓住了墨色剑刃,玄逸又惊又怒,却不敢发力。
    “阿逸,你伤还没好,求你不要打了。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无法再承受那种心如刀绞的感觉——我求求你,走吧,好好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江陵流泪地一遍遍哀求。
    “……”玄逸不言,冷冷逼视着她,目光剧烈变换。
    听语,严恭一怔,笑,“谁说要放他走了?”
    江陵整个人一呆,转头满目惊诧地望着那人。
    “为了保证君主能诚心配合我们,右护法大人需在仪式完成、莫公子顺利称帝后,方可离开。”严恭颔首闭目,缓缓回答。
    江陵微怔,旋即怒喝:“我们不是这么约定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君主息怒。”严恭微笑,“待得君主履行完全部约定,莫公子即刻就会履行他的承诺——有何不妥?何况,右护法大人只是在小院中多休息几日,不会有任何危险。”言语间,几个杀手从树上跳下,周围的黑衣人手持冰冷的剑,缓步围紧,把两人的生存空间越逼越小。
    江陵瞪瞪这些杀手,又瞪瞪微笑的严恭,气得脸色煞白。
    “松开帝烟剑。”
    忽然,身前的人漠然开口。一时间,江陵内心天人交战,不知当如何抉择——对手越逼越近,将优势一点点占尽,越捱到后面,玄逸的胜算越低,越是不能和他们动手。可是就算妥协了,莫离真的会如约放过玄逸吗?
    该怎么办?……要怎么办!
    .
    僵持中,深黑的夜里,忽然传来一阵飘渺的笛音。
    意料之外的笛音让所有人脸色一变。杀手们停下动作,戒备地扫视着四周——笛声苍苍凉凉,如泣如诉,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又像在诉说吹奏者内心的哀思。笛音时而低回婉转,时而高亢悲怆,缠绕在杀气四溢、冷风萧萧的黑夜里,准确无误地抓紧了听者的心脏,唤醒了每个人深藏的痛苦和惘然。
    玄逸内心一震,不自禁深深凝眉,眼神剧变——此人吹奏的,竟是景江城一首失传多年的民谣——《江城月》,讲的是一个姑娘被迫遵循父母之命远嫁他方,哭着劝情郎放手的故事。
    若强求不得,该放手就放手,何况,来日方长——这是吹笛人想告诉他的吗?
    “来者何方高人?”严恭强自凝神,“铮”的一声拔出佩剑,高喝道。他一听便知,此人修习了惑术,试图用笛声勾起人内心痛苦的回忆,瓦解斗志。能把这些邪门道法运用自如,而且无声地潜伏在院落附近,丝毫不被神武军和四十甲士察觉——此人的武学造诣相当深厚,甚至不会在玄逸之下。
    一念及此,严恭额上浸出了冷汗——无论如何,此人不会是他们的同伴;若是玄逸的援手,那事情就会变得十分棘手,甚至局面会被逆转。他必须扰乱笛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移开,于是接着厉声喊,“高人能否现身,让严恭有幸一见?”
    没有人搭理他。笛声依旧飘飘绕绕,哀怨凄凉,严恭心里都不禁生出一丝悲意。
    几个黑衣人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笛声,剑锋一转,便朝声源处杀去。严恭犹豫片刻,终未阻止——几个黑衣人转瞬没入了黑暗中,夜风缭绕,他们仅凭笛声判断着方向,身形十分矫捷。
    不久后,笛声缓缓停止。远处的黑暗里,只听几声接连的惨叫,随后再没有任何声响——寂静了半晌,飘渺的笛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旋律更为悲恸哀怆,就像是为刚刚死去杀手奏响的祭曲。
    严恭脸色转白,一时差点没握稳剑。
    竟然有人……在他们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布下死阵,而且数个顶尖杀手连续闯入,皆被一招取命!严恭现在唯一能感到宽慰的是,此高人既已在不远处布下阵局,等待猎物落网,那么他必然不会主动过来进攻——否则,在敌暗我明,对敌手的路数、绝技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开战,他们会变得相当被动。
    “玄逸,我收回刚刚的话——”严恭眼神一凝,心知多耽搁一分,斗志和胜算就少一分,于是立刻做出让步,“你可以现在离开,但需即刻离开!”他扬起手,扫视一圈周围的甲士,准备发号驱逐令。
    江陵依旧双手抓着帝烟剑刃,见严恭终于松口了,欣喜一笑,抬头满眼哀求地望着玄逸,希望他能依自己这一次——玄逸的援手再强,但处于以二抗四十、还要保护一个人的绝对劣势下,胜算都是极低的。她不能再连累他们。
    同时紧张地等待玄逸答复的,还有严恭。他极力掩饰着内心心虚,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若是为了强行拿下一个玄逸,损失四十甲士和一大批神武军,甚至让江陵趁机逃脱,这显然是十分不明智的。玄逸可以走,江陵必须留,不如,见好就收吧。
    紧张的氛围中,只见玄逸自嘲一笑。
    “好——我走。”
    .
    那句话,让在场的人冥冥中都松了一口气。
    听到那句话,江陵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玄逸真的松口,答应放弃的一刹那,她内心却冥冥中空了一半。
    江陵不转睛地望着玄逸,那一刻,空荡荡的眼眶,连眼泪都了无痕迹。她呆呆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无悲无喜,仿佛想在最后一刻,把对方的容貌深深刻在心底。
    “可以松开帝烟剑了吗?”玄逸却只是淡淡开口,仿佛心事重重,不愿多言。
    江陵怅然松手。玄逸一个反手,将帝烟剑收回入鞘。
    “预祝你……新婚快乐。”犹豫片刻,玄逸惨淡一笑,依旧哑声说出那句话。江陵失神恍惚,一瞬间,难言的悲哀排山倒海而来,将她整个吞噬。
    十二年前,她认定了此人。她曾发誓,此生非他不嫁。
    玄逸转身之际,两行清泪终于长划而下,江陵瘦弱的身体在冷风中摇晃,脸色苍白如纸。“阿逸!”她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啜泣,本能地、徒劳地呼唤着那个即将离去的人。
    这个黑色的背影,占满了她的青春和回忆,是她的全部感情和生命。
    “……后会有期。”可是,良久以后,江陵只等来一份平静的告别。似乎想再说点什么,玄逸深吸一口气,嘴唇翕动,却终没发一字。江陵只觉一阵风过,再定神时,面前已空空如也。
    黯淡的月光中,不远处,黑色的背影越来越小,一点点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君主!”只听严恭一声惊呼,江陵在夜风里缓缓闭上双眼,全身一软,瘫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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