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霸业一醉中

轰隆隆！
    火光飘渺、忽明忽暗的废墟里，刚沉寂不到一分的时间，地底又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热气扑面而来，燃烧的火焰穿过断墙残壁，像云一样一层层往上翻滚。
    玄逸一惊——只听头顶传来一个微弱的撕裂声，他想都没想，立刻抱着红衣新娘往旁侧避开——震动中，只见一段被熏黑的粗梁从中间一断为二，轰然倒下，沉重地砸在深碧色的玉石上！
    冲击之下，宽阔的玉石阶先是震了震，紧接着，清脆的碎裂感从内部迅速往外延伸开，清晰地从脚底传来。
    脚下的玉石阶，马上就要崩裂了。
    玄逸回头，目光越过横在中间的断梁，最后望了一眼那个红衣男子。他轻轻咳嗽着，单膝跪地，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两道殷红的血迹从眼角蔓延开来。但是，他的目光平静辽远，仿佛所有荣辱爱恨，已悉数淡去。
    怀里昏迷的女子突然瑟瑟抖了一下，下意识抓了抓玄逸的衣服，不知在迷梦里挽留着什么。脸上热汗一道道划下，玄逸不禁皱了皱眉，明白时辰已到，他必须走了。
    “我会尽全力带她出去。”
    莫离回过头，勉力对他一笑。
    “多谢。”
    玄逸亦苍白地笑笑，笑容却很快变得复杂，他皱了皱眉，缓缓阖上双眸，胸中感慨良深——世人眼中的不败神话，叱咤天下、翻云覆雨的白衣杀手，终走到了毁灭的那一天。
    莫离，一辈子都在追求着力量的极致——就像江渊那样——强大而冷酷。父亲在眼前惨死，挚爱背叛自己，当内心只剩一片荒原，当力量成了最后的信念，无所惦念、无所牵绊，最无情之人，自然就成为最强大之人。
    玄逸微微凝眸。其实莫离的一生，何尝不是江渊所安排、所期待的？权谋家的博弈较量，力量最大限度的利用与制衡。只是，机关算尽，毒王最终丧生于剧毒，力量追求者终被力量吞噬。
    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好。”抱紧怀中女子，玄逸只轻轻说了两个字，然后决然转身，足下发力一跃而起，左避右闪，头也不回地朝前堂的方向疾速掠去。
    身后，大火、乱石、断壁、残尸。莫离跪在一片废墟中央，一动不动，再没有看他们一眼。一身血色的红袍随着热气轻轻飘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渐湮没在茫茫大火里，化作一片模糊的剪影。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白衣遗世，利剑将离。
    .
    不到三丈的距离里，满是吞吐着火焰的深沟、凹凸起伏的地面、拦腰挡道的断梁、迎头飞来的乱石。时而空间狭窄，玄逸不得不弯着腰磕磕绊绊往前走，时而遇到鸿沟，他需要凝神屏息跳越火海。怀里抱着一个人，让这段路程越发艰难。好不容易抵达莫离所说的前堂壁画处时，玄逸已深感这条命捡来不易。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密道，却没有立刻跳进去，只是默然站在一旁，神色变换——密道的入口竟然半开着。那条不窄的石缝，足够一个身形瘦弱的人勉强通过。
    是谁从这里出去了？或者……进来了？
    这时，地面又是一阵猛烈的摇晃，打断了他的思考。本就有些力竭，玄逸手臂一个不稳，左棂差点从他怀里翻出去。堪堪扶稳她后，玄逸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地，明白现在不是怀疑那么多的时候，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密道由一根根矮柱托着横梁支撑起来，剧烈的震动中，打开石门的机关虽已损坏，可除了横梁与横梁间有一些挤压突出物外，密道本身几乎未有遭到破坏，可勉强供一个人通过。玄逸松一口气，稳住身体、找好双脚的支撑点，双手把在半开的石门上，手臂慢慢发力前推。好不容易将密道入口的石缝推开一些以后，他却忽的愣住。
    狭长的密道里，断裂的紫色衣襟垂下，随着爆炸的震动在左右飘荡。那衣襟是从外往里，被震动中拥挤凸起的尖锐石块勾住的——那人显然十分着急，眼看着就要进入长生殿内部却被勾住了衣服，于是胡乱一扯就跳了进来。
    那截紫色衣襟看起来分外眼熟——玄逸一惊，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豁然回头朝身后望去。然而，乱石挡住了视线，大火焚烧着一切——熊熊烈焰，把一切生命都变得脆弱渺小，却无法阻挡那人的感情和执念。
    有这么一个女人深深爱着你，莫离，你归去的路上必不会孤单。
    “玄逸？”正出神，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讷讷低头看了眼昏迷的左棂，又左右扫了一圈，玄逸才惊讶地发觉，声音是从密道另一头传过来的。
    “谁？”注视着黑暗的密道，玄逸迟疑问。
    密道安静了片刻，然后他听见那人低低舒了口气，其中有难掩的欣喜——叹息的语调那么熟悉，玄逸一愣，脱口问：“小晨？”
    “竟然没死在里面么……真是让人意外。”欣慰的语调一转，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什么好事，都让你撞上了。”她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着，似乎在打量周遭环境，“这矮洞居然真的是密道，而且还没被震塌。出来吧，让我看看，你现在狼狈成什么模样。”
    “我要把左棂带出去，但这密道的宽度……”玄逸估测了一下密道的长度和内部空间，然后皱眉摇头，沉声回答道，“不够两个人同时通过。”他感到事情有些棘手。
    密道那头没有回应，似乎一下子没理解上来。
    “左棂昏迷着。”
    “哦……”苏焕晨似乎点了点头，“看来，莫离还是死了？”
    玄逸黯然，低眉沉声答，“我很抱歉。”
    “呵……”那个声音清凌凌，“原来赤流第一杀手，并不是无所不能呀。”
    那话堵得玄逸没法往下接。他只好苦笑几声，以掩心头复杂的情绪。不能再耽搁，他随后侧过身去，自己先退入密道，尝试一点点将左棂拖动的方式，看是否可行。可刚托起左棂的身体，一个意料之外的硬物突然从密道里钻出，抵住他的背部，玄逸一惊紧忙回头。
    只见密道里钻出一个小脑袋，灰头土脸地晃了晃。密道里的泥土碎石很多，苏焕晨从入口的石缝伸出头来，没忍住呛了几声。
    “你……？”望着苏焕晨的一脸的灰，玄逸又好气又想笑，心头却涌过一阵难言的暖意。
    “我还以为是多长的密道。”不理会对方的惊讶，一手反扣住他的手臂，一手撑着满是碎石的地面，苏焕晨轻灵地一跃而起，同时不屑喃喃，“竟才不到两丈。”
    她的身形小巧，灵活地穿越这条石道根本不是难事。玄逸讷讷望着苏焕晨，见她皱着眉一个劲扇面前的空气，不禁哑然失笑。苏焕晨简单地掸完身上的尘土后，转过身来，对他伸出两只小手：“把左棂给我。”
    玄逸犹豫，没有立刻回应。苏焕晨别别嘴，不耐烦地把左棂从对方手里抢过。可毕竟身体太瘦小，力气有限——左棂的重量压向她的时候，她一声惊呼，差点一个重心不稳被顺势推倒。“小心！”玄逸一怔，立刻伸手扶住了左棂的身体。
    “有问题吗？”玄逸担忧地看着她，“还是我来吧。”
    “你？”苏焕晨没好气一笑，“你带着她钻过去，试试？”
    玄逸转头扫了一眼密道，皱皱眉，终没再作声。
    一人在前面拉着双肩，一人在后面托住双腿，三个人在狭长的石道里艰难前行着。极其有限的空间里，整个密道随着爆炸的强烈震动而时不时颤抖，一根根横梁以肉眼可分辨的幅度狠狠震颤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让人不禁心弦紧绷、冷汗涔涔。细碎的石渣从横梁间洒下，掉落衣襟里。泥土和石壁擦着手臂和腿部生疼，有些地方衣服被划破，擦出血迹。苏焕晨以半跪的姿势后退，横梁间时不时突出的尖锐石块会磕到她的头。“小心！”玄逸一直在不断提醒。
    石道里空气稀薄，尘土密集。苏焕晨吃力地后退着，脸色微微发白，双臂逐渐无力。“走不动了，休息一下。”闷哼一声，她索性双手一放，双腿收力，一屁股结实地坐在小腿上，开始微喘。
    玄逸于是停下脚步，和她一起休息。这个石道的空间实在有限，他不得不微曲着上身。震动还在继续，玄逸把手心贴在一根横梁上，凝神感受着地底炸药的强大力量，不禁略略皱眉。
    “还有多远？”
    舒展着四肢，正开口想回答时，苏焕晨忽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身下那个女子正睁着眼睛，冷冷望着她。
    与此同时，苏焕晨惊觉右侧一阵疾风。想都没想，她本在舒展的右掌顺势落下，欲拦住那只自下而上袭来的手，但这时，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来，抓紧她的右腕后顺势一扯——“啊！”只听轻轻一声惊叫，苏焕晨身体被拉歪，同时脖颈被扣紧。
    暗自辨认着眼前的孩子，左棂神色变换着，警戒地朝下望了一眼——她感到整个下身都在别人的控制中。
    “醒了？”四目相对的时候，玄逸漠然一笑，“你想做什么？”
    保持着控制苏焕晨的姿势，左棂一时没有答话，借助着昏暗的光线扫了一圈，似乎在确认此时的处境。片刻后，嘴唇翕动，她终于冷冷问了几个字：
    “莫离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