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霸业一醉中

玄逸和苏焕晨迟疑地相视一眼。
    尴尬的沉默。玄逸久久没有开口回答，他神色变换，警觉着左棂一举一动的同时，大脑思绪飞速旋转。
    “死了——是么？”正思虑着如何回答，玄逸听到左棂清幽幽地说了几个字。那声音冰凉空荡，没有一丝温度。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苏焕晨难受地别着身子，一脸不高兴。沉吟不语间，玄逸的瞳孔逐渐收紧，手缓缓移向了左棂的全身大穴。石道还在震动，碎渣时不时落下，某种杀意一触即发，空气凝滞得难以呼吸。
    玄逸眼神一变——扣紧苏焕晨手腕和脖颈的手忽然一点点松开，最后颓然垂下。
    所有敌意和戒备迅速消散，仿佛被一瞬间抽空，左棂怔怔注视着上方的一根根横梁，不知在想什么。她对周遭一切似乎再提不起任何兴趣——这个孩子是谁、她和玄逸要做什么、自己身在何处。呆呆躺在那里，左棂双目空洞，再不作声。
    两行泪水蓦然滚落，没入身下的泥土。
    这时，整个石道忽被照亮。
    只听连绵一片“轰隆隆”巨响，身后的入口处有火光迸射进来，玄逸一惊，本能地横过身体阻挡翻滚进来的热气和火焰——这一次必定有一大片炸药在烈火中引燃，本就残破不堪的长生殿惨遭再一次清洗，断梁下、角落里，任何可能的生存空间被最后填满，废墟里的近千具尸体有的被挤压得极其扭曲、有的被焚烧得只剩白骨。
    爆炸中，石道显然受到了极强烈的挤压和撞击，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震颤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撕裂，尖锐的巨石块纷纷从横梁的间隙处刺进，欲将通道贯穿！
    “快点出去！快点——”
    苏焕晨本呆呆望着玄逸和他身后的大火，忽听对方厉喝，才在失神中陡然反应过来，讷讷点点头后，转身就往后爬去。
    左棂怔了片刻才支撑起身体，往洞口望了一眼——透过苏焕晨身体的间隙，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夜空深邃，星河璀璨，微风簌簌。
    牵着她走进长生殿的人，已在此长眠。而她，竟然就要活着离开这里。生，无法在一起；死，他们终究分开。
    命运，为何总不让她如愿？
    后背炙烤如火，玄逸全身都是汗，可堵在通道前面的人一动不动，无可奈何中，他只好自嘲笑笑，“想死，还要拉我陪葬么？”石道随时可能塌毁，左棂苍白的脸上却写满了生无可恋。
    “你们快出来啊！”转眼苏焕晨就爬到了外面，回头冲着洞口大喊。
    “和你……同归于尽么？”半晌后，左棂缓缓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浑浊无神的眼睛里，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
    听到对方半玩笑半认真的话，玄逸先是一愣，随后摇摇头，失声苦笑。
    “看来，我不得不舍命陪君子了？”
    左棂没有理他，在震动的石道里一呆坐就是半晌。
    玄逸警惕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蓦然一愣——两行清泪，忽从她惨白的脸上长划而下。
    “呵呵……哈哈哈哈……”不知想到了什么，左棂本讽刺地冷哼着，却渐渐仰头放声大笑出来，笑声悲苦、撕心裂肺，像是在嘲笑这场不公的命运，又像是在祭奠她可笑而荒诞的偏执。
    哭完笑完，所有感情释放殆尽后，左棂呆滞地低下头，像一个木偶般笨拙地转过身，机械地朝洞口爬去。见对方终于妥协让步，玄逸暗自松一口气，起身跟上前。
    突然，他眼神一变。
    先是一声极细微的“喀拉”声，玄逸一惊，本能地伸出右臂抵住头顶那根粗短的横梁——紧接着，那根横梁在剧烈的震颤中终受不住，从中间猝然一断为二！
    一瞬之间，巨大的力量从手臂上压下。毫无准备、毫无支撑发力点，玄逸被逼得双膝跪下，右臂瞬间被压近头顶，尖锐的断口深深陷入手臂。阻碍消失，本被那根横梁挡住的碎石泥渣成股涌下，刹那间埋了他半身。
    作为主要支撑、承载着最大力量的主梁一脱离原位，震动中，其余的横梁也终于偏离位置，有的甚至被直接压塌，整个石道的空间一下子被挤去一半！左棂一惊回头，看到泥土碎石间，压在断梁下、以一臂之力支撑整个石道的玄逸时，睁大双眼，惊骇得发不出一言。
    “快出去！青墨宫后院的大桑树下，有通往外界的密道！”根本不敢停止发力，泥土之间，玄逸用尽全身力气对她吼道，“拜托你——把这件事告诉小晨，就是外面那个孩子！”
    “玄逸！”左棂还没来得及回应，忽听背后传来充满惊恐的喊声。苏焕晨趴在洞口，吓得满脸苍白，手足无措。
    思考片刻后，左棂忽的转头，对洞口大喊一声：“你听清楚了——通往外界的密道，在青墨宫后院的大桑树下。”然后转回来，对勉力坚持的玄逸无神一笑，轻嘲，“这样可以么？既然你出不去了，那我就陪你一起死吧。”
    “……”玄逸咬紧牙冷睨着她，手臂和脖颈上的青筋突出，血丝渐渐爬上了眼白。
    “我要进去！左棂，你给我出来——我求你快出来！他不能死！”苏焕晨的声音隐隐发抖，她趴在洞口往里一遍遍张望，几近哀求。
    听到这句，玄逸眼神一变。
    “你死了，竟然有人会痛苦么？”左棂冷冷一笑，脸上浮现出不甘心和怨恨，“操纵权力、无情玩弄他人的人……竟然也有资格被爱、被惦念？”
    玄逸咬牙沉默，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她辩驳。
    终于，左棂冷笑一声，还是转身朝后爬去。玄逸跪在如潮的石泥中，连呼吸都越发困难。抵在手臂上的尖锐断口在猛烈颤抖，他从未承受过如此强大而疯狂的力量，只觉整个人快被压溃。右臂经过短暂的剧痛后，便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但玄逸丝毫不敢停止发力。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洞口，把握着左棂出洞的那一瞬间。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左棂刚探出头，苏焕晨便像一只兔子似的，从间隙里灵活地窜进来，转瞬爬到了他面前！
    “你！”惊愕中，浑身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哪里腾出的力气，玄逸破口便是厉骂：“快给我滚出去！”
    本在左右查看的苏焕晨一怔，抬头扫了一眼凶狠暴怒的人——玄逸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你给我闭嘴。”眼神一凝，苏焕晨不客气地回敬着。
    “……”被一句话噎了回来，玄逸咬牙愕然，快要被逼疯。震动中，右臂又被压低了一些，紧紧贴上了头顶，他想再发力却完全搭不上劲——他就要支撑不住，但苏焕晨却跪在那里完全不肯走！
    “这样行不行？”冷漠只在片刻，苏焕晨很快紧张慌乱起来，她掏出腰间佩剑，一头插入泥土，一头顶住压在玄逸手臂上的横梁，然后欣喜地低呼一声——长度正好！
    “不行！你快出去！”竭尽全力保持着理智，玄逸急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石道在震动，剑支在这里保持不了平衡！这里塌了整个石道就会马上跟着塌——你快点给我出去！”
    “不……不，”冷汗涔涔而下，苏焕晨不可置信、强作镇定地摇摇头，声音里略带哭腔，“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啊！”
    玄逸一惊——又一股泥石在震动中滚落，不偏不倚，正好迎头给苏焕晨浇下，将瘦小的她堪堪推倒。玄逸本能地想上前扶起她，却无奈地发觉自己竟已完全被卡死，动弹不得，于是只好心惊胆战地看着苏焕晨一点点抖落满身泥土，艰难地直起身子。
    “苏焕晨，你给我听好了。”还没稳住身形，苏焕晨只听一个声音冷厉绝然道，“你救不了我。如果不想和我一起死，就给我立即出去。”
    半跪在那里，呆呆望着再不复往日温柔的人，苏焕晨内心在一点点崩溃和绝望。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她的世界再一次倾覆，她却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那么渺小、那么脆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无力阻止抗拒。
    “哥！”
    双泪涌出，终于，苏焕晨一头扑进玄逸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嚎啕大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