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洗霜河

第59章


  悔殒玉刹那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体内消失,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身体的触感也在慢慢迟钝。
  两人头顶已有白气蒸冒,源源不断的真力正急速在东方世体内碰撞游走。
  半柱香的时间,东方世面色微红,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正浮上他的脸颊。
  他渐渐松开了双手,悔殒玉,寒清已在短短的时间内瘦若枯骨,长发尽白。
  她们仿佛是棺材里的干尸,肿胀的眼睛,突兀的额头,凄凉的面孔。
  这个寒冬的世界在慢慢远去。
  寒清已经没有了呼吸,她静静靠在姐姐的肩头,安然地离开。
  悔殒玉眼眸还有着泪水。
  思念,悔恨,不舍,都在悄悄盈满了眼角。
  兴儿,你要代替母亲活下去,你就是我的影子,我生命的延续……
  我曾想给你一个最温馨最美满的家,可我现在才知道,江湖才是你真正的归宿,去吧孩子,无论你今后遇到了什么,我与你姨母都会在这青凌堡静静的等你回来。
  时光飞散,眼前的景象都在被烟云笼罩。
  她仿佛回到了那日的秦淮河畔,春日明媚,桃花正盛,浮动的粉色弥漫了十里长堤。
  一袭红衣,长发流泻,是谁的眼眸闪烁在琼花叶眉?
  河畔绿油油的草地,柔软暧昧地像是情人的头发。
  那个青色薄衫的少年,就这样一步一步走来,阳光曾洒下他好看的脸,将彼此的青春都染上了金黄的色彩。
  暮春的江南,艳阳高照,桃花也盛放如火。
  桃花依旧年年开放,
  可桃花下的人呢?
  
  第四十九回 南山归暮
  
  创世更新时间:2015-08-07 10:41:25  字数:3126
  大雪初晴。
  而阴霾沉沉,郁结未散。
  青凌堡中的血劫在淡淡湮化。
  暮云山四恶人一齐走到门外的雪地上,东方世站在中间,微笑道:“没有找到么。”
  陈铁掌道:“浪子兴的伤愈合得应该没有这么快才对。”
  东方世抿抿嘴,无所谓道:“这样也好,他若能活着,那事情总会变得有趣一些。”
  碎玉仙把玩着手里的小刀,看着他:“苏红袖那里你打算怎么处置?”
  东方世摇摇手指:“现在还不到与她摊牌的时候。”
  鸠盘婆粗哑着嗓子咯咯笑起来,说:“反正我们都已等了十几年,再多一些时候也无碍。”
  陈铁掌道:“只不过到时,你莫要忘了对我们的承诺。”
  东方世一点头,笑道:“绝对不会。”
  风雪静寂。
  夜已过去了一半。
  五人留下的脚印,掺杂着血水,默默烙印在恨铃谷之中。
  三州坛主身体已能活动,东方世留她们不死的理由,是很简单,也很明显,只是单纯的羞辱,刺激,以及留给她们深深的悔恨。
  东方世喜欢看着别人绝望,喜欢看着希望的光芒从别人眼中消失。
  他享受那种无上的快感。
  陈玉瑶,花慕芸,白雪香,三人蒙着厚厚的血垢,凌乱的头发缺断不全,她们的心已崩溃至麻木,静静跪在那里,一点一点捡拾姐妹们的残肢。
  窗外绵延的冰雪,或许要到很久以后才能融化。寒冷终究会过去,但若心死,心底的灰白会黯淡了世界所有的色彩。
  方未央立在了门口,苍星般的眼眸,点缀了荒寒的冬夜。
  十八年前的秦淮河畔,那个无奈的谎言,让彼此天涯相隔。他心里一直爱着她,因为有了她,心里才会有了希望,才会往往复复踏过了千山万水。
  而爱情,就是含笑饮毒酒,爱有多深,痛就有多切,黄泉碧落的离别,让他的愁眉,再无人为之舒展。
  他走过去,脚步缓慢,仿佛在走过了多少个日夜。她白发如洗,干枯憔悴,静静躺在那里,眼角流下的不甘,是为了自己涉世未深的孩子?还是那毕生都等不到的爱情?
  那袭桃花树下的红衣,碧水般的眼眸,还有微笑时打着旋儿的酒窝……
  风吹过,风还很冷,他胸膛起伏着,没有流泪,他的眼泪,还留在眼睛里留在心里,留在没人能看得见的地方。
  但世上却没有什么能比这看不见的眼泪更悲惨。
  窗外,已没有雪花飘下,唯有挥之不去肃杀空冷。
  午夜,山中已无人,晚风中却传来一阵阵悲恸的哭声,如冰原狼嗥,如巫峡猿啼。孔云霄背负着双手,独立在山谷外的苍茫夜色中,满面老泪纵横。他实在不能了解这个倔强孤漠的人。哭声犹未绝,这中年人似乎想将满腔悲愤与悔恨,在一夕间哭尽。孔云霄垂首低语,喃喃道:“你为何要等到无人时才哭呢?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
  远山,寒树,淡蓝色的明月隐现。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露出了鱼肚白。
  这一夜即将过去,可这其中的杀孽,枉死的灵魂,又岂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散?
  阳光温柔地洒满了窗纸,浪子兴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门外晶莹的冰雪,一个纤长苗条的白衣人,鬈发流瀑,眼眸宁静而忧伤。
  满山空冷,衬着她一身白衣如雪,随风曳动的腰肢就像河畔的春柳微拂。
  浪子兴挣扎着想坐起,他上的衣衫已被寒露湿透,但全身却灼热地如同火焰中一样。
  全身的痛苦使他四肢痉挛,冷汗簌簌流下,几乎又晕过去,雪衣少女立在那儿,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看着她:“你内伤很重,最好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不要下床。”
  她的声音柔和而轻淡,听来仿佛很遥远。
  浪子兴闭上眼睛,昨夜发生的事,立刻又全都回到他眼前。
  剑光,血影,呼喊,残笑…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鸠盘婆破门而入,娘与姨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推出窗外。
  他浑身登时颤抖起来,似已沉沦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但现在,雪已停风已止,微冷的空气流淌在山谷间的清晨。
  浪子兴再次睁开眼,眼前的视线渐渐由模糊到清晰。
  他看见了那张苍白瘦削的脸,还有那略带感伤的瞳孔。
  “是你…”浪子兴喃语道:“是你救了我…”
  苏然默默点了点头,轻语道:“你不会怪我吧?”
  浪子兴侧着头向她笑笑:“我为什么要怪你?”
  苏然手捏攥紧了衣角,叹气道:“娘在大堡主身体里种下了尸血符……”
  浪子兴看着她,渐渐把目光转向了别处,静静道:“上一辈的恩怨,为什么要让我们后辈去偿还?”
  苏然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真是悔殒玉的儿子?”
  浪子兴道:“恩。”
  苏然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娘与姨母都已死了?”
  浪子兴道:“知道。”
  苏然道:“你知不知道青凌堡已被杀的片甲不留?”
  浪子兴道:“知道。”
  苏然叹了口气道:“但你的样子看起来为何一点也不像呢?”
  浪子兴道:“要怎样才像?要我悲伤绝望,捶胸顿足?”
  苏然又看了他很久,道:“这也许就是你,即使只剩得了一条命,别人也安慰不了半句。”
  浪子兴笑笑,不再说话。
  苏然靠近他,默默道:“为什么?”
  浪子兴轻轻道:“娘与姨母让我活着,不是为了让我痛苦。”
  苏然宁静的眼眸映出他苍白憔悴的侧脸,在她的记忆中,浪子兴是永远站在阳光下的,即使在这人心险恶的江湖也能有一份不可多得的单纯,单纯到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单纯到让敌人变成朋友,单纯到让自己爱上他。
  苏然坐在他的床沿,悄悄将螓首伏在了他的胸膛,道:“你心里的感受,或许我永远也猜不到,不过我希望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你能和我说些什么,哪怕是打发时间的寒暄也好……”
  浪子兴轻轻叹气,声音细微地连苏然也没有听见。
  少顷,他道:“我记得这后山有许多野兔,尤其是下了大雪之后……”
  苏然道:“你想吃东西?”
  浪子兴道:“躺了两天两夜,难免不会肚饿。”
  苏然笑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浪子兴无言地点头,苏然披上了外衣,走进了门外的满山白雪。
  浪子兴看着她纤秀苗条的身影消失在冰雪深处。他还是躺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但这是他脸上流的已不是血,是泪。
  一阵风吹过,雪粒一滴滴落在他身上,脸上。他还是没有动,他的泪却已流干了。
  “现在你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条命。”浪子兴在心里颤抖地默念。
  东方世,暮云山四恶人,他们夺走了自己生命中的一切,而就在前几个月,他还与东方世喝酒聊天,彼此的脸上都有着春风少年般的神采。
  还有秦风,那个穿着蓝色衣袍的身影早已在他的眼眸里渐渐远去,没有声响,亦没有回头。
  人心会变,江湖会变,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些事,更不愿相信这些事。
  但他却不能不信,泪光比雪光更清冷。
  他本来有个温暖舒适的家,有慈祥的母亲,和善的姐姐,忠实的朋友。
  但现在,他还有什么?一条命,他现在只有一条命,这条命是不是还值得活下去呢?
  寒风满窗,孤灯未燃,也许灯里的油已干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冬天?这是个什么样的初晨?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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