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洗霜河

第63章


  他爱着翠翎,有她一直守在身旁,呼延啸知足了。
  但这种知足能维持多久?
  两年,也许是最后的期限。
  等他发觉中原敌对势力开始找到滇西的时候,他的梦就醒了。
  他欠下的血债,终究是要偿还,而他不能把翠翎也卷进来。
  何况她已经怀了自己的孩子。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下定了决心。
  呼延啸必须离开。
  离开是对翠翎最好的保护。
  他爱过,他深知爱一个人不但要学会相濡以沫,还要学会放手。
  只要翠翎活着,哪怕自己的生命即将消残,他也会是笑着的。
  那一晚,山风呼啸,把两山篁竹吹得声音极大,河上一片黛青色,黝黑地深邃。
  暗淡的烛光下,翠翎生下了两个女孩,呼延啸在一旁,为自己的孩子擦净身体,眼泪不住地落下。
  他流泪的时候,没人看见,他就任由泪水滴落在那长长宽宽的袍子上。
  孩子在哭,小小的脸庞,眼睛紧闭着。他拿起一只尖尖的竹签,手在颤抖。
  那一年盛夏,斑斓的孔雀,翠绿的身影,暧昧的阳光…
  他呜咽了。所有的苦涩一时间涌上了心头。
  他已对生命有了眷恋,开始对爱情有了向往,但他必须要对自己所犯下的杀孽负责。
  两年,两年的陪伴,足够了。
  他用粗糙的手背擦去泪水,在两个孩子稚嫩的后脊上,轻轻画上了一只翠绿色的孔雀羽毛。
  翠翎,他要永远记住她。
  天地一片惨白,紧接着,狂暴的骤雨便倾盆而下。
  呼延啸抱着两个孩子,披上衣服,冲进了门外狂风闪电之中。
  翠翎满头大汗,一刹那间醒了,呼延啸的身影在她眼眸中消失,她害怕,她呼喊,下身的剧痛还在隐隐传来,但她顾不及那么多,也跑进了漫天风雨里。
  漆黑的夜空,冰冷的雨水,湿滑的道路,她就那样奔跑着,一刻不停地奔跑,她了解他,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她也不能失去他,呼延啸就是翠翎的全部,是翠翎拼了命也要去留下的幸福。
  震耳的雷声,雪白的闪电,疾风骤雨,她就在这个雨夜,悲恸地哭着。
  黑夜掩盖了悬崖,前方是被雨水冲坍的峭壁,她已看不见脚下的路,直到石块松动,她整个人就跌了下去,四溅的血花洒下,她的身体坠入了茫茫无尽的黑暗。
  雨一直下着。
  风在凄凉的呜咽。
  那朵盛夏的芙蓉花,却再也没有开过了吧。
  当雨停的时候,呼延啸的心也已死了,他整个人变成了空空的躯壳。
  生命中已没有希望,黯淡的灰白,占据了他的全身。
  他把自己的孩子,那两个女婴,交给了滇西两位老人家里。
  他最后的一点念想,就在她们上面。
  呼延啸,一代阴天子,就这样在滇西的故事里淡出了。
  等他回到了中原,那将是另一个故事。
  那两个孩子,已经在岁月的消逝中,独自前往了中原。
  其中一个曾被丁家收留,而另一个,被一尼姑抚养,当时正是樱桃结果的季节,便取名为殷。
  她们就是现在丁沐华,殷婷。
  雨后初霁,虹桥挂在天边。
  翠翎醒来的时候,阳光明媚如旧。
  她在悬崖下被一摆渡的老农救起,熬药照顾之后,近一个月才醒过来。
  但她已不再是翠翎。
  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呼延啸,忘记了刚刚出世的两个婴孩。
  翠翎几乎忘记了一切,失去了所有。
  有的人说,像她那样悲惨的女子,能忘了过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翠翎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的脸上却依然没有笑容。
  她记不起曾经,记不起那个苍白憔悴的黑衣男子。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的生活如常,平平淡淡。但每当盛夏,河岸边的合欢花开了,她就有着莫名的悲伤,泪水便悄悄缀满了眼角。
  她住在一个小屋里,平凡而寂寞。
  每天的清晨,她都会爬上开满山茶花的山岭,静静望着远处的那条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心里的痛楚,让她似乎在等什么人。
  而那个人会不会回来?
  七月的滇西,青山绿水,阳光洒满了大地。
  
  第五十三回 真相大白
  
  创世更新时间:2015-09-05 19:43:31  字数:5046
  黑暗。
  浓重的黑暗。
  一丝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鬼阴司十八地狱里,粗大的铁柱根根排列,圈牢起数之不尽的厉鬼。
  这个地狱,就是阴天子关押仇敌的地方,江湖上大多数的黑道魔头都已被他拘禁,包括威名远赫的暮云山四恶人。
  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微弱的火光也映照出来者白皙俏丽的脸颊。
  四恶人躺在地上,手扶着铁柱,丝丝笑道:“就算要折磨我们,也要分个时候!”
  苏红袖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轻轻道:“你们若能起来说话,我也许还会愉快一些…”
  碎玉仙扫了她一眼,脸上又有了笑容,但这次的笑容里却多了点希望的意味:“你这次来,没有带刑具…“
  苏红袖拢了拢头发,淡淡道:“我想和你们谈个条件。”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立刻起身,苍乱的头发,青肿的面庞都浮起了生气。
  苏红袖沉声道:“我要你们去杀一个人。”
  陈铁掌首先愣住了,他先想了一会儿,随后又苦笑道:“难道是阴天子?”
  苏红袖没有点头,只是眨了眨眼。
  暮云山四恶人身躯都僵硬了一下,心头的战栗让他们的腿开始发软。
  苏红袖微笑:“怎么,怕了?”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头低了下去。
  苏红袖道:“我不是要你们和他正面交锋,而是等他身受重伤毫无防备之时再给他致命一击。”
  陈铁掌道:“我们凭何相信你?”
  苏红袖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凭我横霸武林的野心。”
  话落,四周静寂,双方无言。
  久久之后,鸠盘婆开口道:“事后我们能得到什么?”
  苏红袖道:“自由,本属于你们的自由…”
  四个人面面交视,彼此的眼眸里都渐渐冒出了狂热的神采。
  苏红袖见大势已成,便从怀里取出四张面具——
  血红色的面具。
  “戴上它,三日之后的丑时,藏在回云峰的断石后,只要我一现身,你们立即出手!”
  暮云山四恶人接过面具,脑门青筋毕现,嘴上挂着许久不见的浅浅笑意。
  与此同时,在远郊三十里外的苍竹江,粼粼碧水随风而动。
  夏天已快过去了。
  淡烟缭绕的群山,山中的青叶已开始褪去了往日的热烈与繁茂。
  凉凉的空气,流动着暮夏傍晚的野草气味。
  江边的渡船上,坐着三个人,一身儒装,折扇纶巾,眉眼犀利的孔云霄斜倚在船板上沽酒,青袍长须,身材瘦弱的浪逢在无聊的敲打着舟楫,一旁的不归城主祝炎,正襟危坐,眼神寂寞地望着黛青色的连山。
  他们似乎在等一个人,一个很好的朋友。
  每隔两年的初秋,他们都会在这里相聚一次。
  当那个朋友来的时候,他们都会带着微笑。
  三个人都在江湖上有着很高的地位,那种微笑,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不可多得的。
  他们的朋友已经来了。
  呼延啸手执铁剑,披散着乱发,一步一步走来。
  当三个人看去的时候,面容却先僵硬了。
  他们与阴天子呼延啸,彼此之间已经有了数十年的交情,虽然他杀孽无数,看起来很衰老,但这一次的遇见,却让孔云霄等人发觉,呼延啸是真的憔悴了许多。
  这种憔悴,不只是表现在脸上,还有心里。
  以及他那苍白的人生。
  孔云霄立刻站起,酒瓶被打翻在脚下,浸湿了他的裤脚。
  呼延啸停驻,默默看着他们,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苦笑,似乎在诉说着两年的时光。
  祝炎,浪逢也都走了过去,他们深知呼延啸有着不可摧折的心,他们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曾纵横武林的霸主失魂落魄到现在。
  天边夕阳,金光倾洒。呼延啸望着波光徐徐的苍竹江,想握紧手中的剑,但他已没有力气。
  剑很沉重,杀戮很沉重,沉重地已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记忆中盛开的合欢,树下的孔雀,河岸边的少女,都已成为不能回首的昨天。
  他用轻缓的,不带哪怕一丝忧伤的语气,将孔云霄,浪逢,祝炎一一带到了那年盛夏的滇西。
  被捡拾起的过去,风吹零一地的碎片,唯剩奈何。
  似乎是许久许久之后,当山风开始清冷,河水开始黛绿,四个人的身躯才微微感觉到了萧瑟的秋凉。
  孔云霄看着他,轻声说:“你本可不必回来的,你的血债,我们可以替你分担…”
  呼延啸微微摇头,道:“你总是那么好心,可你是否理解,血债就是血债,没有人可以替谁分担。”
  浪逢移开了目光,转向了江中稀稀落落的游鱼,缓缓道:“我一向是有话直说,你离开的这两年,不仅是少林武当,五岳剑派,甚至连朝廷都拨了兵马来讨伐你,这一次,即使是我们三个一同出面,也不见得能保你无恙…”
  呼延啸撩开头发,哈哈笑了起来,惨白的牙齿露在外面,疲惫而充满血丝的双眼突兀着:“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要留自己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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