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田垄上的少年

沈欢作势要撕她的嘴：“你这个神婆，看到时候找个恶婆婆来收拾你！”
    吴玉倩不地道地往她伤背上轻轻一触，疼的沈欢赶紧收手，吱哇乱叫：“你这个卑鄙小人，一点没有当世高人的风范，真不知道王奶奶是怎么选中了你当衣钵传人！”
    吴玉倩嘿嘿一笑：“我本就是小女子，古人皆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没什么可掩饰的。再说，我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要我一降临，诸神退却，一个恶婆婆有什么可怕的，顶好再来几个碎嘴毒舌心黑的大小姑子，嘴馋眼色毛手毛脚好吃懒做的大小叔子，才能一显我天下无双地上仅存智慧与美貌并存慧眼如炬手段毒辣无所不通绝世小神婆的风采！”
    沈欢已经被她的逻辑打败了，只好匍匐在地膜拜不已，吴玉倩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非常遗憾的是，她以后嫁了个独生子，婆婆又待她像亲女儿一样，无人可练，结果她只好把满腹才华用在驯夫上，成就了未来丈夫的一番事业。
    最后一个晚上，王家小院，疏星朗月，初秋的夜空澄澈清明，白云悠悠如闲云野鹤在高远的天空中划过，明净的月光照得人身上纤毛毕现，月已快上中天，小工人们都在厢房里安睡着，大些的三三两两呼朋结伴而出，在为着明天的离别作着最后的狂欢。
    两个女孩子趴在小院里的一张竹床上喁喁私语，不时发出阵阵笑语。
    “你不去陪你家陈明允依依惜别，和我这个性取向完全没有问题的美少女在一起看什么星星月亮？”吴玉倩不怀好意地盯着只能趴不能躺的沈欢，沈欢被她盯得浑身发毛：“你这身伤都在背上，换换体位啥的不影响你们吧？……”
    沈欢不是不想和陈明允度过在这地方的最后一个晚上，只是她刚才打发走了兴冲冲而来垂头丧气而归的陈明允，怕他看到自己背上的伤再起波澜，这个陈明允可是相当护短的。
    “我对他说，你替我喝了安眠药后大小便失禁，所以我今天晚上要看护你！”沈欢恶狠狠地说，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慌，猜不透吴玉倩说的换换体位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不是好话。
    吴玉倩毫不在意被描绘成不堪的形象：“唉，那你家陈明允还不恨我恨到骨子里，良宵苦短，佳人不候，太悲惨了。”
    “不用往脸上贴金，你没那么大能耐让别人惦记，要怪都怪那个王劲松，始作俑者，还把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想起泼自己一身水的那个场景，沈欢便不能释怀，那是她最无助的时候，却被那小人冤枉，等同于落井下石，她并不愿意解释，可能要背着这个罪名离开了。
    “放心吧！”吴玉倩看出了她的忿忿不平，“松松不是个混球，只是存着一肚子气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估计今天晚上这事一解决，他跟着也就开窍了呢！你看今天晚上乐得他那样，像娶了新媳妇的毛头小子似的，终于遂心如意了！”
    “我就奇怪，你怎么这么擅长揣摩人的心理？为什么不上学去读心理学？好好地为什么会缀学？”
    沈欢突然想起她说过的命差点丢掉过的话，必须要深挖。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我告诉过你，我读到高二便不再读了，”吴玉倩眯起眼睛，翻身坐在竹床上，下意识地去掏兜：“操！一想到这段就要吸烟，老娘忘记早已经从良了！”她那副瞬间变身的小太女模样令沈欢大跌下巴。
    吴玉倩拍拍沈欢的头：“好孩子，别害怕，姐不丑，但姐也很温柔。”而后无视沈欢的白眼继续说：“很老套的剧情了，但他妈的就是在生活中屡试不爽，可能老天爷每次看到这段都□□吧！可我不服，也不信命，王奶奶那本书上的瞻前顾后、挪东补西是我最不喜的，所以虽然知道我是她口中的有缘之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稀罕的，我喜欢勇往直前，做事不拖泥带水，后果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待她长篇大论一番，看到沈欢颇不耐烦的眼神，安抚道：“孩子，耐心点，姐发表完前言就要开始正文了。咳咳，故事要从姐暗恋的一个呆萌货开始，这呆萌货和姐我初中同届不同班，姐上初中的时候那叫一拉风，正直又有责任心，学校的秩序都是靠姐维持的，”
    沈欢立即抛出一个崇拜的眼神，满眼都是小星星：“哇噻！您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学生会主席，小学时还是戴过三道栏的大队长？”
    吴玉倩谦虚地摆摆手：“那对我来说都是浮云，我就是一小小会长，我们初中不良少年联合会的会长！”沈欢顿觉五雷轰顶，一阵幻灭，怪不得人家百变少女、气场强大，敢情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物！
    “吸烟喝酒打架斗殴吊凯子都是常事，因为我最疯狂最不怕死，那些不良少年都怕我，尊我一声老大。我为啥不怕？因为我没啥可牵挂的，我是单亲家庭，我妈早就不知所踪，我爸天天喝醉了对我不是打就是骂，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龙生龙凤生凤，根不正苗不正，结个葫芦歪歪腚，我就是那个歪歪腚！还给我起名叫金尊玉贵的玉倩呢，我就是个随风飘零的榆钱！哎，沈欢，你别露出一副哀悼的衰样，我还没往下说逆转呢！”
    沈欢静静地听她讲着，仿佛回到了吴玉倩和那个人相遇的那一天。
    春日校园，柳条依依，穿着简洁棉T恤戴着眼镜的他抱着厚厚一摞书埋头走在学校的小路上，正憋着一肚子气瞎跑乱撞的吴玉倩不小心和他撞个满怀，他的书顿时散落一地。她是不屑于给这种书呆子捡书的，只是痛惜自己威武而彪悍的形象被意外的碰撞而摔落匍匐一地，她的脚扭了，她担心要是她的小弟姐妹们看到自己的脆弱怎么办？
    他已经快速捡起书，朝她走过来，她惊恐地看着那个呆萌的男生越走越近，搀扶起自己说着抱歉，他的动作那么轻柔，他的手有力而温暖，轻轻一托就将她扶起，她不记得她感受过这种搀扶是在自己几岁时；更令她诧异的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从不向别人看向自己时的鄙夷、厌弃、害怕、逃避、讽刺，他的目光透过镜片纯净而温暖，关切带有谦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出门太急了，因为父亲追打而匆匆离家，清汤挂面式的长发没来及弄成鸟窝，碎花连衣裙也忘记换成奇装异服，身上带着伤的自己现在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个苦逼而清纯的邻家女孩。
    这个偶然邂逅的错误印象却让他给了她难道的笑容和温暖，吴玉倩突然之间改头换面，坚持以清纯女孩的楚楚可怜形象示人，在打听到呆萌男孩是居然是年级前三的辉风时，她的上进心居然也被奇迹般地激发出来。借口扭了脚，辉风不得不放学后送她回家，并留下给她补习功课，两人的感情和她的成绩同时的突飞猛进，吴玉倩很聪明，其实以前感兴趣的知识她也很喜欢学，只不过那点底子比不过她耀眼的混混生涯。
    两人同时升上重点高中，这是吴玉倩订下的目标，达到这个目标就对他表白。
    于是连着三年暑假，他们都一起来棉花基地打工挣辛苦钱，高中班主任知道两人的事情，也只能充满怜惜地感叹一声这对苦命孩子。他们虽然是早恋，却从不耽误学习，反而惺惺相异，相互激励，成绩位列年级前茅。
    可能是老天爷嫉妒这对小情侣的依偎取暖，居然又给他们开了个黑色玩笑。
    高二那年暑假，两人打工之余，接到镇上同学的邀请去玩，结果竟是个陷阱，那个一直暗恋辉风不成怀恨在心的女孩子带了一群帮手堵住两人，扬言要揍扁男孩轮掉女孩，吴玉倩在最后关头老大气场发作，杀开血路让辉风逃走报信，自己苦苦支撑。等辉风带着一群工人赶来时，吴玉倩已经支持不住几乎被剥光，有几个小混混正瞄着她白嫩的身子猜拳赌输赢，就差那么一丁点就要被吃掉了。
    说到这里的吴玉倩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我看到他赶回来，死过去的心又活过来，本想扑到他怀里寻求安慰，他却古怪地给我披上衣服推开了我。后来，他告诉我，我已经被许多人看过，是不洁之身，虽然我反复跟他解释我还是完璧之身，他还是无法接受那些人盯着我身体看时的目光，他更不敢想像他还没有赶到时我是怎么被剥光的，他不愿意知道我有没有哪里被他们摸过！”
    “那天我主动要给他，让他检验我是不是……结果他又一次推开了我，冷冰冰地说：‘别碰我，我嫌脏！’我也是傻逼，居然因为这个想不开，偷偷骑了主家的摩托车开飞车，差点撞死，弄一身伤又失血过多，幸亏被人发现了，把我救下来并收留了我，给我灌汤灌水，我才活过来。”
    沈欢难以置信地望向王永富住的正房，不敢想像一个唯利是图的家主居然也有古道热肠的一面。
    “没错！就是王叔救了我，他本来要送我回家休养，我却打死都不愿意回去，我那时万念俱灰，要不是想着别人无端救我一命我还欠着，我早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意愿。王叔和婶子可怜我的身世，就把我留在这里直到康复。在此期间，我爸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平时我上高中时住校也是不回家的，可能我死在外面他也不会在乎吧！”
    “不会的，世界上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你爸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沈欢无力地劝解着，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敢相信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父亲。吴玉倩听了只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