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田垄上的少年

沈欢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不继续回去读书，她已经大概猜到了，心若死灰的人，失去了唯一令她激进的动力，消沉也在情理之中。
    结果吴玉倩又一次颠覆了沈欢的理解：“小样，以为姐失恋了就一蹶不振了？姐是缺钱，没钱交学费、交生活费上个鸟学！”
    是啊，王永富再好心也只是想救人一命，说到资助她上学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了。依着吴玉倩的性子，想必肯定会把医药费还给王家，她辛苦挣来的学费和生活费肯定也就泡了汤，她那样一个倔强的女孩子，肯定不愿意过着别人施舍的日子求学。
    “上学固然好，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外面花花世界，大有作为，我不信凭我神婆的本事闯荡不出一番天地来！”
    吴玉倩站在竹床上，双手高高地伸上去，从沈欢的角度看过去像是触到了天际，夜风吹过她微乱的短发显得既倔强又骄傲。她突然间有些惭愧自己刚来这里时的惶惶不可终日，就因为一次考学失利就像是一脚踏上了世界末日的轨道，现在想想，真是幼稚的可笑。
    “那你还恨他吗？”沈欢风清云淡的问着，自己的心境也被突然间涤荡一净，天地也变得宽广。
    “辉风？”吴玉倩说到那个名字已然平静：“我都已经看开了，这世上不是没有好心人、好父母、好男人，阴差阳错而已。不爱我的人我也不希罕，不值得我流连费神。”
    沈欢的阅历根本无法和她相比，见她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也就闭口不再试图劝解，转言说：“所以说你每年都来这里报恩？”
    “那必须的啊！人在江湖混，哪能不讲信义！”吴玉倩掷地有声，颇有江湖大佬的风范。
    沈欢哂笑道：“得了吧？你还报恩呢，偷了人家的传家之宝又给人毁掉，差点把人家王家瞒得出了人命。”
    “你小屁孩不懂，这个点化人要懂得掌握时机，时机不成熟会适得其反。”吴玉倩这时俨然已化身为点化世人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阿观音大士，双膝盘坐，宝相庄严。
    “哈哈哈！”沈欢差点笑得跌到竹床下去，“真能装神弄鬼，”尔后她看了看静悄悄的四周压低声音：“那密书上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以前维芳被上身那事和真的一样。”
    吴玉倩闭着眼说了一句经典之语：“信则有，不信则无！”
    沈欢对自己默念：我可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无神论者，一切牛鬼蛇神都靠后！
    而后吴玉倩重新和沈欢趴在一起，双手托腮，两只修长而健美的小腿来回翘着玩，月华倾泻在少女的身上，圣洁光辉，瞬间回复成不谙世事的邻家女孩，作羞涩状：“人家不过是来报恩的，哪架得住王家大人老想把人家娶进门去？”
    沈欢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上下打量着嘲讽道：“神婆，我发现你现在这样装萝莉时更漂亮！”
    “谁说的？”吴玉倩毫不领情，向沈欢抛出一个媚眼：“我本来就是萝莉，还需要装吗！”沈欢看愣了几秒，有些意犹未尽地说：“萝莉个自交花啊！刚才明明是熟女勾引男人的招牌动作好不好，我要是个男人，刚才也被你勾引了！你怎么像是个多面人，淑女、熟女、御姐、萝莉、神婆、小太妹、腹黑……简直信手拈来啊！”
    “人一生只能活一次，活的时间那么短死的时间却那么长，多面的人生可是赚到了！”说着，她轻轻摇着一根纤长的手指：“你不要太羡慕我啊！”
    沈欢刚要作呕，看到她作势往自己伤背上伸的黑手赶紧作出一副无比崇拜的模样来：“哎呀，说真的，我还真羡慕你的坚强、洒脱和自由！”
    吴玉倩阴恻恻地回她一句：“好啊，那就祝你早日老妈不知踪迹老爸暴力成性男人无情无义！”
    沈欢对她的毒舌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着恼，笑眯眯地说：“你这是赤祼祼的、彻头彻尾的嫉妒！”
    “我嫉妒谁也不嫉妒你这个分别前夜还把自己弄一身伤、不能和男人厮守定终身的倒霉蛋！”吴玉倩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不过，我倒觉得你这一手蛮高明的，你这样吊着他保准在你离开后他天天想你想得五脊六兽、彻夜难眠、精满自溢！”
    沈欢只好掩面装睡。
    杂交棉基地的最后一天。
    早上，沈欢醒来时虽然很困很累，精神却好得出奇。昨天晚上趴着睡了一夜，感觉自己都要成爬行动物了，还郁闷地发现胸部都被压扁了不少，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再把背部给弄伤练□□功了。
    这□□功还有个后遗症，就是僵在那里，肌肉凝固，一时动弹不了了，她哼哧哼哧活动了几下，既然不敢翻身那就把自己撑起来，正好一双手把自己从床上捞了起来，她悲惨而狼狈地坐起来，发现把自己捞起来的居然是高翔。
    高翔显然也是有些尴尬，不愿意没话找话，见沈欢没事便离开了。沈欢心想，这难道就是神婆的话起了作用了？也太她妈神了！
    归心似箭的小工人们已经在把铺盖卷和日用品打包，一个个忙得跟头轱辘的，难怪刚才没人注意到她。
    沈欢喊：“喂，维芳小雪，你俩中午不回来睡觉吗？早早地把铺盖捆起来做什么？”
    “都这时候了，谁还顾得上睡午觉啊！”小雪眉花眼笑地说着，随手把刚刷完牙还在滴水的牙缸牙刷塞进了铺盖，看得沈欢一阵无语。
    “就是啊，沈欢姐，你也赶紧收拾吧！等下午收了工我们好一起回去！”维芳显然是怕磨磨蹭蹭的沈欢拖了她们的后腿、耽误她们的归程了。
    “啊，那什么，我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你们先走吧！”沈欢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婉拒。
    “噢～～～”两小丫头露出了然的神情，窃笑着点了点头。
    “小雪，要是我爸问你什么，你可不能做甫志高。”沈欢转着手上的戒指开始谋划着。
    “放心，宁做烈士不做走狗！”小雪啪地敬了一个礼，沈欢和一屋子人正嘻嘻哈哈成一团，一个人影疾风一样冲进来拉住她的手：“沈欢，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
    刚才还聒噪成一群鸭子、场面堪比杂货市场的女孩子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含羞带恨的沈欢和一脸担忧的陈明允面面相觑。
    “你刚才说什么呢？”沈欢差不多要捶胸顿足了。
    “我想看看你的伤背啊！你真是犯傻，怎么能硬挨人家气头上的巴掌呢！”陈明允浑然不觉，说着就要掀沈欢的衣服。
    “你、你、你……”沈欢终于被迟钝的某人气哭了：“你害死人不偿命啊！”
    “啊啊！沈欢，你别哭，是不是很疼？还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手足无措的陈明允惹来门缝和窗子上面偷窥的人群憋不住的笑声，他才醒悟过来，该死！自己光顾着着急了，在众人面前一时失言，让她下不来台了！不过，这可难不倒我，陈明允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自在，大声说：“哦，伤在背上啊，那我就不方便看了，男女授受不亲嘛！刚才真是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一时失礼，莫怪莫怪！”
    说着，朝松口气的沈欢使了个脸色，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去，猛地一开门，地上摔一票人，哎哟声此起彼伏，像雨后池塘里的青蛙。陈明允大笑着扬长而去。
    阳光出奇地好，微风徐徐，凉爽怡人，上工又不用赶早，大家懒洋洋地吃过早饭，才往棉田里赶。
    王永富尽管精神亏空，还是硬撑着进田，这是今年最后一次的大规模上工日，他这个主家无论如何都要跟到最后一刻。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红土，发出了像《乱世佳人》里斯嘉丽父亲一样的感慨：“这个世上只有土地最让人心里踏实！”
    陈明允如期而至，同来的还有多得吓人的技术员和一群领导，因为是沙坝子村杂交基地工期的尾声了，差不多所有棉花种植户都已经宣布工期结束，市里和县里分管农业的副书记都亲临现场，来视察这个省重点农业示范模范基地。
    因为是突击检查，像王永富这样的种植户都没有得到事先通知，崔正阳和陈明允这些技术员也没有准备，但崔正阳心知肚明，伤病未愈的他一直没露面的他接到消息后直接拉着一票人来了陈明允的负责区域，要说结桃最多他负责检查的几家可能算不上，但要说自交棉桃的搀杂率，这几家绝对算是最小的。
    像这样大规模的检查，几乎每年都有一两次，一次在授粉期，一次在吐絮期。
    而每次检查前市里、县里和村镇干部都要事先准备，黄土垫道、净水泼路这是真的，怕那犹如炸弹轰炸过的羊肠小道颠着领导们的屁股，也怕漫天的灰尘迷了领导们的眼睛。
    最后一道工序是在平整过的路面铺上几千米的塑料膜，领导们的皮鞋踩在上面特别带劲，特别是穿高跟鞋的女领导，就像是种棉花时打洞的机器一样，咔哒咔哒，几千米的塑料膜上铺满均匀的洞眼，间或有好奇的蝼蚁之类爬出来看个稀奇，立即就被无数双脚给踩死在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