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田垄上的少年

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座道观传说建于明代,风蚀雨淋,坏得不成样子了,因为破旧狭小,才得以在破四旧的风潮中幸存下来。观里有一个道士,邋遢老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游荡到此又住了下来,成了道观的半个主人。有人说他是个老骗子,有人说是个老糊涂,也有少数人说他的卦灵验地很,就是没有亲身经历过。这里的香火并不旺盛,但是陈明允小时候来过后对这个地方就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这里供的是道家的三清像,沈欢仔细端详着这些泥塑木胎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人是多么贪心不足的生物,有无穷无尽的欲望想要实现,自己办不到的就想着求神拜佛,难道这些无知无识的泥胎就是沟通神佛和上天的通道?
    她正苦笑着,一道光芒突然从三清左侧的那个塑像眼睛里射过来,沈欢骇了一吓,赶紧拉陈明允看,陈明允什么都没有看到,沈欢揉揉眼睛,依然是木呆呆看起来毫无生机的一尊泥塑。许是塑像表面反射的阳光吧!
    邋遢老道就盘膝端坐在大殿的一个角落,也不招呼香客,一副客来客去皆流云的架式。陈母将一摞纸币投到功德箱里,上了一炷香,向邋遢老道走去,那老道才起身,打了个稽首:“无量寿佛!”
    陈母道:“道长,能给我们卜一卦吗?”
    老道点点头,转身向供桌上拿起一个装满签子的牙筒,陈母接过来却递给了卓欣:“欣欣,你不是老惦记着吗?”
    卓欣笑嘻嘻地接了过来,撒娇说:“陈妈妈,我就是听你说这里的卦灵,想试试手好玩。”结果晃出一根签子,捡在手心一看,上写“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又恢复如常。邋遢道人说:“卜什么?”
    卓欣本想卜感情,可这结果还用解说吗?她冲老道摇摇头又把牙筒塞给沈欢说:“你也来试试!”沈欢坚决地摇了摇头,她实在怕庸人自扰,陈母和卓欣却都一迭声劝她,沈欢看了看恨不得变成隐形人的陈明允,说:“好吧!”
    她接过来,使劲一晃,哗啦一声,签子全部倒在了地上,她抱歉地冲老道笑笑,又捡了装回去,老道接过去含混不清地低语:“流年不利,易犯太岁!”他说话不是本地口音,也不是普通话,而是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土语方韵,沈欢有些怀疑地望着他,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径直坐回蒲团上去了。
    沈欢郁闷至极地出了道观,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这老道存心报复自己?这修道的人也这么小心眼?虽然自己真的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沈欢不自在地摸摸脸:“我是不是印堂发黑,面带妖氛?”陈明允憋着笑说:“是!小巫女的气质又发作了!”
    卓欣扭过脖子对着窃窃私语的两人喊:“你们快点呀!别听那个脏老道胡说!”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跟了上去。一路上卓欣兴致极高,挽着陈母的胳膊说说笑笑,时不时还催促着木偶般的两人快点,直到太阳偏西才罢休。
    陈父晚上有应酬,几个人在饭店吃过晚饭后回陈家,卓欣又巴巴地跟了去。
    陈爷爷见到一行人归来,吃惊地说:“咦?这两丫头怎么不因为明允那小子打架了?是不是已经分出胜负了?让我猜猜是谁赢了?”众人全部石化,这老头儿也太风趣幽默得让人吃不消了吧?
    陈母赶紧给他使眼色:“爸,你晚饭吃了什么?为什么不去饭店和我们一起吃啊?”
    “锅贴金饼子就杂粮稀饭,给根金条都不换!”陈爷爷笑嘻嘻地拍了拍肚子,沈欢闻言眼前一亮,卓欣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爸,你怎么老吃这些粗粮!”
    “吃这个落胃!老跟你们大鱼大肉的有什么意思?你们谁想吃?”陈爷爷走到厨房拿出两个金黄的玉米贴饼子分别递给沈欢和卓欣:“尝尝我的手艺!这是我去年种的玉米磨的!可香了!”
    卓欣连连摆手:“我在减肥,怕长胖!”沈欢咽了一下口水看向陈明允,陈爷爷塞进她手里:“快吃吧,甭看那小子,我是他爷爷,我说了算!”
    沈欢看到陈明允在微笑,一会工夫就把玉米饼给消灭掉了,她舔舔嘴角的玉米渣:“爷爷,要是来碗稀饭就更好了。”于是,一碗杂粮稀饭又下肚了。
    卓欣见状吃惊地说:“沈欢,你怎么这么能吃?小心长胖哟!”沈欢没理她,坐下静静地消食,心里终于有踏实温暖的着落感了!刚才在酒店,那种气氛和场合都是她所不惯的,尽管陈明允百般体贴,可当着陈母和卓欣的面又都落成了别人眼中的不自在,她根本食不知味。
    陈爷爷笑咪咪地看看两个女孩子:“哈哈!吃得菜根,百事可为!”说罢便回卧室休息了。
    沈欢听卓欣和陈母说了一阵有得没得的车轱辘话,无非是化妆、美容、保养之类的,沈欢只是敷衍。卓欣却不准备放过她:“沈欢,你在棉花地里晒得太狠了,估计以后也白不过来了吧!要不我推荐给你一款美白效果超级好的护肤品?”沈欢无奈地推说自己累了,想休息,却被卓欣给阻止了:“你等一下!”
    沈欢脾气都被磨没了,陈明允正要发火,却见卓欣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对陈母说:“陈妈妈,这个东西我不能留着了。”
    她打开首饰盒,里面是一枚温润的玉牌,淡淡的黄皮、镂空雕花、祥云缭绕,雕着一只鹤的图案,一派祥和安宁。
    陈母有些窘迫:“欣欣,你要喜欢就留着吧!以后,你就当我的干女儿,反正你也是一直叫我陈妈妈的。”
    “不!这个玉牌的意义非常,我不能代受,现在,它应该是你的了。”说着,卓欣居然把玉牌挂在了沈欢的脖子上,沈欢吃惊之余忘记了阻止,她手触上这块玉牌,温润生凉,像守护神一样令人心安,她不知所措地望着陈明允,陈明允笑着说:“你戴着吧!这是我们家传的订物。”
    沈欢才明白,这个玉牌必定是以前陈母给卓欣订婚时送的,卓欣的举动是在表明陈家的媳妇换人了,玉牌也得换过来,她心里一阵不自在,道理是这样,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换程序一般换过来,像就职仪式一样,未免太让人难堪了,难道自己也会有把玉牌传给下一任的这么一天?她不由剜了一眼没事人一样的陈明允。
    这个卓欣到底是真的有忏悔之心还是明知故犯啊!沈欢看向卓欣,发现她沉静又自在,完全没有恶作剧的意思,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可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难道是因为卓欣恭敬沉定后面那一抹若有若无得逞的笑意吗?可,就算自己接受了,她能得意什么?
    本来应该是个无比温馨的、由陈母亲自传给沈欢订物的场面,没准还有温情的谆谆嘱托,这下全毁了!搞成了交接仪式!沈欢很是郁闷,既然戴上了,又不能立即摘下来,那也不吉利呀!
    卓欣办完这件大事总算离开了,陈母向两人说:“我知道你们俩个对我叫上卓欣有意见,可你们也得明白,我也是有苦衷的。”
    沈欢点点头:“伯母,我不会意气用事的。”
    陈母欣慰一笑:“我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姑娘,以前你也受了她不少委屈,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只要在面子上和她过得去就行了。”
    陈明允却兀自心气不顺:“妈,我不需要你们来帮我收拾烂摊子!”
    “你住口!什么时候才能为这个家考虑一下,你不知道你爸爸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沈欢一阵尴尬,这都是因为自己吗?
    陈明允将她的神色都落在眼里,丢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对陈母说:“妈,你们不要当着沈欢的面说这种话!这并不是她的错!”
    “我说是她的错了吗?臭小子,我们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其实我们事后也后怕极了,不停地反思自己逼你太急了结果险些酿成大祸!”沈欢闻言大吃一惊:“什么大祸?”
    “明允这孩子肯定没跟你讲过,他的腿为什么受伤吧?”陈母又气又心疼地瞪儿子一眼:“他逃跑的时候正是交通高峰期,路上的车又多又乱,他险些被一辆汽车撞上,幸亏及时跳到了一道栏杆后面,我和他爸看到栏杆上的血都要吓死了,喊着让他回来,结果他像火烧屁股一样爬起来就跑没影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为了去找你!”
    沈欢脑袋一片轰鸣,他为什么从来不和自己说起这件事?难道他以为自己不应该知道吗?心里的泪哗哗直流,眼睛里却不好在陈母面前露出分毫。
    陈明允见沈欢拼命压制住情绪,心里也酸酸的,赶紧阻止说:“妈,你不要夸大其辞好不好,哪有那么严重!说这些过去的事干什么呀?”
    “好,好!”陈母也意识到大家的情绪都有些失控,赶紧按按眼角:“我就是想说,我和你爸已经想明白了,本来是为了你好,如果因为逼你太甚失去了你,我们还怎么活得下去?”
    “妈,我不是故意违背你和爸的意思,我是真的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爱的人!”陈明允握起沈欢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陈母看在眼里,心里也熨帖多了。
    此后,卓欣又频频地找到沈欢,邀请她逛街、美容、购物、游玩,种种诸如此类,沈欢不胜其烦。她已经对她彻底挑明过一次,既然她完全嘻嘻哈哈不当回事,那就陪她一起演着吧!看她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沈欢就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记性如此糟糕之人,会把以往的仇恨和芥蒂一夜之间完全抹杀。
    再说,她缠着自己总比缠着陈明允要好吧!沈欢暗自宽慰着自己。
    卓欣倒是没再去烦陈明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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