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天堂

第35节
    人生就像过山车，没有永远是高峰的时候。
    王海一度认为自己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绝不算坏人。
    不算坏人的王海实在想不通，他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的生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下午16：00，是王海心里又一个恶梦般的时间。
    王海接到医院打来电话的时间，就是四点。
    赶到医院的时候，方玉刚从抢救室里出来，肿胀的眼睛微微地挣开，看着王海，眼角的泪花泛着，她头发披散着，嘴唇发白，上下唇病态地一抖一抖。她的手上和脸上还有滴滴血印。
    “您夫人受打击过度，精神有点晃忽。”医生摘下口罩。
    王海没时间心酸方玉，他只听到医生说： “冲撞后孩子飞了出去，落地撞击力太大，脑水肿，颅内积血，已经没有希望了……”
    接下去的话，王海没听明白，他只知道，孩子没醒过来，而且再也醒不过来了。
    王海进到重症监护室时，王子轩身上所有的管子都已经被拔掉了。
    王海看到的是一个清爽的孩子。
    王子轩的小身体躺在床上，又瘦又小，身上穿的是方玉给他买的卡通套装。他儿子闭着眼睛，嘴巴也闭得很紧。王海“儿子儿子”地叫了好几声，王子轩一动不动。
    王海一把抱住了儿子，孩子的身体都瘦小羸弱，他每天早出晚归，抱他不多。但他怎么也不知道，他原来这么瘦小。
    几天前还活奔乱跳地在公园里跑，还在给他拿拖鞋，现在就天人永隔了？
    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站起来，看看床上的王子轩，摸摸他瘦小的脸和肩膀，没错，是他的儿子。
    王海抱着王子轩，把孩子的脸贴在自己的脖子上。
    “不要这样，节哀顺便。”有人来接王海的手。
    王海猛地甩开：“你们都给我滚远点！”旁边的人纷纷退出门外。
    王海突然觉得医院的每个人都狰狞恐怖，一个个冰冷地站在他的身边，面无表情。他们急着要把孩子送走，要把他的命拿来走……
    前几天，王海早上去上班时，孩子还甜甜地和他说：“爸爸再见！”
    方玉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她不哭不闹，嘴里不停地嘟囔：“都怪我，我应该抱着孩子的，我应该抱着孩子的。我怎么就撒手了呢？我我怎么就撒手了呢？”
    她抓着王海的衣袖：“车子很快地冲过来了……呜……怎么办呢，王海，怎么办呢？呜……”
    方玉每天醒来就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哭晕了，就打吊针；哭醒了，方玉就要去拔吊针。
    医生建议，情绪波动实在难以控制时，可以打一针安定。
    一个月后，方玉不再情绪激动，她成了一个少言的女人，一坐就是半天，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
    无论你说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不哭不笑。走近一看，眼神是散的。除了偶尔眨动的眼皮，就象一具风干了的僵尸。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椅子上发呆。她成了一个像祥林嫂一样的人，每天嘴里就是念叨着那一长串的词：“我应该抱着孩子的，我应该抱着孩子的。我怎么就撒手了呢？我我怎么就撒手了呢？孩子说他不痛，他那么小，怎么会不痛呢……呜……怎么办呢，王海，怎么办呢？这个家怎么就成这样了啊？呜……”
    第二个月，方玉出院回家。回到家的方玉不再木呆呆，她每天就只是哭。看到孩子的东西哭，看到呆呆的方玉也就是哭。
    王海讨厌那种气氛，更讨厌方玉。
    儿子走后，王海更少回家。
    家就像一个冰冷的地窑，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大部分时间，王海都住在赵小玫那里。
    赵小玫心情不错，王海离婚，指日可待。不久，她就是那桂花城那幢豪宅的女主人了。
    这段时间，方玉总是做恶梦。
    梦见自己站在在悬崖边，有时候是站在渺无人烟的森林里，有时候是掉在一个巨大的悬崖坑洞里。但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梦中都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梦里没有色彩，有的只是阴深深的暗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她不是在美丽的天堂杭州，住在美丽的桂花城里吗？小区里每年桂花香飘，王海挣到钱了，住进这套房子的时候，王海天天牵着她的手在小区里散步，谈过去的清苦，谈现在的稳定，谈未来的计划。但是现在，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苍茫的夜色中，站在奇怪的悬崖边缘？而且每次站着的时候，她总觉得背后悉悉索索的声响，回过头去，又什么都没有。
    她总是梦到远远的有个小小的身影向她走来。她听到有人叫她，有个人影走近，还没看清又已经飘远，那声音，像在笑又像是在哭，有点象王子轩但又不确定是不是王子轩……
    以前，她只知道等待。她用隐忍来等王海回头，等他有一点能回忆起他们这么多年走到一起的不易，然后潸然泪下地请她原谅，然后一家人依旧快乐地在一起，她一直在等，等一个奇迹。
    现在，没有等级的必要了，为什么要等？
    娘家妈妈过来陪着方玉，方玉也一声不吭。王子轩走后，方玉也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沉默，她脾气变得异常暴燥。她要么把妈妈送到桌边的药全部打掉，然后歇斯底里地哭叫。要么就木呆呆地安静地坐着。
    半年后，方玉得了一种癔症。
    见到王海就拉着他说：“王海，王海，送我回家。”
    王海不耐烦：“你现在就在家。”
    很年后王海才知道，原来那时候方玉要回的”家“，不是任何一个有邮递区号、邮差找得到的家，她一直想要回的“家”，不是一个空间，而是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