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红尘妃子笑

第75章



  「朕不过来访朕的臣子喝茶,何来怠忽之说?」微微扬唇笑,李隆基面色慈蔼,彷彿不过一个爱才君主,「倒是爱卿,若再使你我二人呆站于此,就真是几分怠忽了。」一手负于身后,他笑笑提醒。
  王维闻言,这才方如恍然醒悟一般抬手起来,面上扬开浅淡笑意,「是臣怠慢,陛下快请进。」
  ☆、章回十八《还劫愿》(4)
  王维的房舍十分简朴雅素,只简单以清竹搭建而成,一室禅风静好。李隆基见到他牆上落款的大大一个「静」字,负手笑道:「爱卿真是一手好字。」欣赏一般地观望四周一会,他讚赏笑道。
  「臣不敢当。」将泡好的茶端过来,王维谦逊低目,「寒舍陋窄,还请陛下屈就。」张罗好坐榻,他细细斟茶温杯,举止秀雅。
  「爱卿俭朴淡泊,当是朝臣典范,何来屈就?」笑呵呵地答覆,李隆基掀开衣袍,闲散地盘坐下来,模样挺是惬意。
  王维还未遁世之时,皇帝时常访他说些家国天下,因此并不拘谨。只是皇帝宠信奸臣之后,便逐渐远了这些忠臣,何况王维居于山林之中,路远难行,更显得他若是被疏远一般寥落。
  对面王维端正跪坐著,认真地几番温杯过,才斟上一杯热茶,徐徐递至皇帝面前。「陛下谬讚,臣不过一山中闲人罢。」低眉,他淡静轻应,「陛下此番来访,可是有要事须议?」
  听他直接地一言发话过来,李隆基也不惊讶,只是缓缓抬袖啜了口茶,「朕听闻最近爱卿留眷苏州,娶了个夫人回来。」状似漫不经心地,他喝过一杯热茶,又迳自端起茶壶来斟上,「爱卿孤身许久,难得遇上心上人,朕由衷祝贺。」一字一句道得悠缓,他神态闲散悠哉,彷彿只是閒话家常。
  「谢陛下恭贺。」面上微微透出柔和笑容来,王维举杯轻揖,「内人病体虚弱,臣怠忽职守许久,还请陛下恕罪。」神色舒缓几分,他笑笑,一提及夫人,他眸光便是盈满温柔。
  李隆基自然注意到他神情变化,心中疑虑消去了些,只是暗自思忖起来。「爱卿如此疼宠夫人,不知朕可有此机会……见见爱卿夫人?」直接将话挑明了说,他如长辈一般和蔼笑问。
  王维亦然温和地笑,「内人方进房梳理仪容,这便出来见陛下。」
  话方落,后边寝房传来开门声响,一个姿色平凡的女子徐徐步出,一身素锦衣裳,容颜有些苍白憔悴,身形略显清瘦,看上去确实为久病缠身之貌。
  女子缓缓躬身对皇帝行礼长揖,几分战战兢兢的模样。王维见状,连忙起身过去搀扶她身子,歉然地道:「内人几日前染上风寒,嗓子咳哑了,因此无法出声。」伸手搀住她微微颤抖的身躯,他心裡却几分疑惑。怎麽她见到皇上,反应竟然这样大?
  莫非,在她印象之中,犹然是深深惧怕著皇上的?
  「原来如此。」见到来人非他念想之人,李隆基眸光深邃几分,又方听见眼前女子重重地咳了几声。「朕还好奇,能使爱卿倾心之人,到底是何等奇女子?夫人气宇不凡,今日倒是长了见识。」举杯一饮,他笑了一声,似是讚许。
  孙可君闻言,微微抬眸望了皇帝一眼,随后被领著至王维身旁落坐。王维斟了一杯茶与她,她便记著他叮嘱低眉举杯敬茶,抬袖咳了两声,身子却禁不住地微微颤抖。
  说不清是恨或怕,她见著他便觉得浑身不对劲,彷彿连看他的脸都不愿意……她这是怎麽了?
  「君儿,怎麽了?」担忧地握住她发冷的手,王维思量半刻,伸手探过她额际,随后是歉疚望回皇帝,「陛下,内人身体不适,可否先行回房?」虑色凝重,他心裡十分担心。她怎麽会发抖得这样厉害?便连手也泛起了丝丝冷意来……
  「不打紧,朕打搅了爱卿歇息,也是该回宫了。」眼前女子脸上血色尽失,彷彿下一刻就要倒下的模样,李隆基不疑有他,饮尽杯中茶水,便准备要动身离开。
  「臣招待不周,改日定当入宫赔罪。」见他总算有了去意,王维紧绷的心絃总算舒缓几分,亦是起身相迎,「君儿,你先回房吧。」轻拍了拍她的手,他柔和地笑。
  闻言,孙可君轻颔首应答,侧身向皇帝拜过,便扶著摇摇欲坠的身子转身回房,却是十分匆促慌乱。
  听著那两声叫唤,李隆基眸色隐隐沉下,状似不经意地启唇:「夫人名讳为何?」
  早已预料他会如此询问,王维微微拱手,「回陛下,内人名王君,为臣远房表妹。」
  王君是麽?李隆基似笑非笑。「真是好名字。」神色暗晦不明,他说罢便负手踏出门,缓缓步出竹屋。
  「臣代内人谢陛下谬讚。」闻言,王维躬身拜谢。
  他随后便跟著恭送皇帝出门,短短路程,二人一路静默,各怀鬼胎。
  「朕最后一事相问。」踱至屋外时,李隆基止步轿前,微微侧首望过去,「爱卿认为,家国江山,孰重孰轻?」眸光暗藏凌厉,他嗓调清冷地朝他侧目而视。
  王维抬眼望了望皇帝,只是低眸躬身,「回陛下,臣以为,天下为重,私情为轻。」
  一句话暗讽他亲小人,又讽他竟为一个武媜的影子,不惜强抢他人髮妻。李隆基听罢他隐喻,倒是哈哈大笑出声,好一个私情为轻!
  「那爱卿心中……何为天下?」笑了数声,他再复开口,眉目微挑。
  「回陛下,臣心中,自是家国为天下。」嗓音温吞沉静,王维淡然开口,眉目温顺,却淡淡透出疏离清冷。
  瞬时之间,君臣二人彷若划出一道冰冷界线。
  家国为天下……他的意思,是这大唐社稷及家人为重,倒是不将他一个君王放在眼底了?
  冷冷哼笑一声,李隆基并未再答,直接拂袖而去,神色隐隐染上几分阴霾。
  「于王维屋裡的,可确实是他口中髮妻?」坐上华轿,他嗓音冰冷地向外头候著的太监轻声启唇问道。
  「回陛下,王郎中于苏州一直隐密养著此女,臣下人……确实亲眼所见他带著此女由那房中出阁,举止亲暱。」恭恭谨谨地躬著身子,太监哆哆嗦嗦地出声应答。
  闻言,李隆基冷冷笑了一声,方朗声启唇喝令:「回京!」
  当日孙可君落水之后,他命人连日搜寻,却一直寻不得她尸身……王维当日便在河畔,却不见踪影,又如此恰巧入了苏州,再又是以娶妻为说,道妻子病体孱弱……
  他能将她藏多久?李白于狱中死活不肯透露她下落……那孙可君真会放著夫君被关著不救他?
  他倒不信,王维真可以藏她一辈子!
  一年春节到来,天宝九年,长安又是满城盎然□□。
  几月之间,皇帝一直派人密切盯著他们行踪。王维无他法,只得令三个孩子暂时留于苏州,并命人悉心照料……皇帝终究不安心他,但约莫以为他是将她藏于别处,而非他身旁妻子。
  期间,他曾应家裡期盼带著孙可君回家中探访,虽仍是易容,但她活泼的性子倒十分讨人欢喜,不过一面,他爹娘却已十分属意她,经常问著他何时令她再回去?
  其实他何尝不想经常让她回去给爹娘看?可她终究并非他的妻……带她回去,只是不愿皇帝再起疑心。
  看著爹娘喜欢她,他却是心头五味杂陈,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如此,待到她复元之时,他该要如何是好?
  嚐过她伴著的温暖,让他如何再习惯孤身?
  「大哥!」王缙的声音将他神智拉回,王维侧目过去,才看他徐徐走来,手裡捧著一篮饰物。「这裡是沫澄姑娘落在苏州的东西,已奉大哥之命带过来了。」说罢,他将便篮子递到了他手中。
  为避人耳目,他此番趁著春节琐事繁多,才秘密将她的东西由苏州带了过来……兴许,这些于她恢复,亦会有所帮助也不一定。
  而那边孙可君正好亦步了过来,见他手裡拿著一篮装著各色衣物饰品的竹篮,不禁有些好奇,「少卿,这是什麽?」探出脑袋,她踮脚凑过去看,满是期盼的模样。
  王维笑笑侧身过去,将篮子放得低了些,「这是你原来带著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麽熟悉的?」欲将东西递与她,他却见她一看见篮中物,目光一刹恍然,神色异样地伸手进去,动作缓慢,眸光却有些失神。
  裡头那块碎了一半的白玉似有魔力一般牢牢吸住她目光,孙可君怔怔看著,缓缓将它拣入手中。在触上的顷刻,白玉冰凉触感盈满温热掌心,蓦然似有什麽蜂拥窜入她脑海……
  那玉牌上沫澄二字只见得一半,她微微颤著手轻抚上,眼框有泪滴落。
  刹然之间,三生记忆,复归原位。
  ☆、章回十八《还劫愿》(5)
  泪光盈盈洒落白玉。
  孙可君眼中的泪愈来愈多,一滴滴落至白玉上头,三世记忆彷彿利刃贯心,狠狠地刺穿她。
  「君儿?」惊疑地望著她泣不成声地望著碎玉,王维惊惶地扶住她肩头,「君儿,怎麽了?」眼裡满是忧心,他忡忡地问。那块玉,他初见时还奇怪她怎麽带著块已然碎去的玉在身上,却看著上头刻字,料想应与李白有关,便就一同带了过来……
  可怎麽她却看著玉,哭成了泪人儿?
  他未曾见过她哭泣模样,一时慌了手脚,失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可君闻言,微微抬头看他,泪水模糊视线,泪凝著眼睫,却哭得更厉害。
  怎麽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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