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同居日常

11 问题


之后的几天,宋词又恢复了在四季园里无所事事的日子。
    他并没有如孟婆所说的那样“明后天”就再见面了,而是听唐小姐的话每天按时吃饭睡觉,修复魂魄。唐小姐每天都会给他检查情况,然而却什么也没对他说。
    ……如果能多和我说两句话就好了。
    西南区的街道,如果不看来往人……鬼群诡异的肤色和行走方式的话,和现世基本没有两样。宋词走在街上,总是容易想起家里人,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想别的事,却发现没有唐小姐以外的事情可想。
    是因为这座城本身就是唐小姐的东西吧。
    轻柔的风迎面拂在脸上,出来走走并没能让满腹心事消失,不过这样在室外行走的感觉还是让宋词心情好了许多。
    他正悠闲地散着步,忽见前方店铺里一只雪白的绣鞋踏出,再是一截微微晃动的水蓝色的百褶裙摆。大脑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就先他一步打了招呼:
    “啊,宋先生,午安。”
    石婧手上提着两大袋的蔬菜水果,看起来是出来买菜的。
    “……你好,”宋词其实不太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石小姐。”
    “我可担不起‘小姐’的称呼。”石婧抿唇一笑,“先生叫我阿婧就好了。”
    宋词没什么意见:“阿婧。”
    他也不是很想用小姐来称呼别的人。
    石婧微微笑着,她原本只是出来买菜,没想到会这么巧遇见宋词:“几日不见,先生似乎有些烦恼?如蒙不弃,小女子或可为先生分忧。”
    ……
    十五分钟后。
    咖啡店里,宋词和石婧坐在角落。
    宋词一开始是没想找她帮忙的,不过那天从醧忘台回来,他找楚辞问过。楚辞虽然没说得很清楚,但却明白告诉他——石婧的确欠了他人情,最好是早点让人还掉,不然因果不结,对她的修行也没好处。
    既然这样,总比再去麻烦唐小姐要好。
    “……这般说来,宋先生是想得知家人近况。”石婧听他说完,迟疑片刻,问,“这倒也不难,找个勾魂使让他去瞧瞧就是。不过,先生真的不想去阳世亲眼一见么?”
    说不想当然是假的,可宋词摇摇头:“死去的人的不能轻易出地府,要想上去很难办吧,只要……帮我看看就好了。”
    石婧看着眼前的咖啡,香气缭绕,有一瞬模糊了她的双眼:“对我等来说,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可于唐小姐而言,我等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之事……也不过如此。”
    她像是在说这件事,又像是在说别的事。
    宋词只有沉默。
    这点他当然知道。可本来成了鬼就不能和阳世有交集,这已经是他的贪心了,能有人转述亲友的现况就足够,何必还要拉唐小姐下水?
    石婧见他不说话,心下了然,好像之前那句话是宋词的幻听一样笑着问:“宋先生,可否请教你一个问题?”
    宋词乐得她不提:“当然了。”
    石婧看着他,水盈盈的眼里似乎有些期盼:“依宋先生所见,做人和做鬼,哪一个更好?”
    宋词:……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做鬼以后,他没了生理需求(尽管每天都吃饭),以后也不会“老”,见过很多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可他觉得追根究底似乎和做人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他以前活着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过“死后”的问题。那时候他是不信鬼神的,觉得人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死亡的时候,就是这台仪器彻底报废,停止运转的时候。
    那时候或许亲朋好友会很伤心,可是“他”既然都不存在了,他们伤心还是高兴,过的好或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有活着的时候,“他”存在的时候,才会在意这些。
    但是他死了,发现人原来还有魂魄。
    “他”一样存在着,即使没了那具身体。
    宋词心里纷纷乱乱,也理不清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回答道:“对我来说……做鬼更好。”
    “是吗……”石婧有些寂寞地微微叹息,“很多鬼都是这么说呢。或许是我不曾做过人,我倒更想做一次人。”
    宋词不解:“……没做过人?”
    石婧笑了:“先生不知道吗?我与唐小姐身边的三百、首一样,都是自地府出现起就存在的鬼差。我们在地府中永生不灭,却永远不能踏出地府一步呢。”
    “首也是?”宋词很惊讶,首平时那么不靠谱,还真没看出来,“……我是说,她上次不是去阳世勾了我的魂?”
    “我们这样的鬼差,有一些身上有勾魂令,可在阳世短暂停留,”石婧说到这,心里难免羡慕,“……这是生而自带的东西。首虽说许多年不曾做勾魂使,东西总还没丢。”
    咖啡已经半凉,她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间,缠绕不去。
    “时间不早。先生,我先告辞了。”
    “嗯,今天谢谢你。”宋词站起来送她,“有了我妹妹的订婚时间,我会去告诉你的。”
    “何必言谢呢。”石婧浅浅一笑,“先生留步,不必送了。”
    她出了咖啡馆,才回头望向宋词的方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点笑意转为轻愁。
    “可惜……只怕……我已经来不及……”
    ……
    宋词一回到四季园,迎面就撞上往传送阵跑的首。
    “咦,宋先生!”她吐了吐舌头,“你出去玩了啊?”
    “嗯。”宋词问,“你这是去哪?”
    “啊对,”首一下子激动起来,“宋先生我和你说!听说西南区新开了一家店,那里的大厨是云南的,会做正宗的云南米线!等我去吃过了把地址告诉你!”
    宋词:……
    怎么说呢,鬼和鬼还真是不一样啊……他想想石婧,又想想三百,觉得首之所以这么接地气,可能是因为她又好吃又八卦吧?
    首风风火火地走了,走之前还顺便告诉他:唐小姐在园子里浇花!
    唐小姐?
    宋词怀疑自己听错了,唐小姐白天不是都在睡觉吗?
    他将信将疑地改了道——他倒是能猜到唐小姐在哪“浇花”,之前他在熟悉园子的时候,首告诉过他,有一株花是唐小姐亲手养的。
    那个地方离传送阵不远,在一片桃花林中间。不过现在自然是没有桃花了,只有满树桃叶,倒是挺凉快的。
    宋词等走进林子的时候才想起来,唐小姐要是问起他干嘛来的,他要怎么回答?赏桃……叶?……乘凉?
    直到看见唐小姐的人影,他也没想出来。
    桃林中间是一片种着王莲的小湖,上面建了一个小亭子,亭子上还围了粉色的轻纱,里面一根白玉石柱,石柱顶端雕成了半开未开的莲花。花心处种的就是那株唐小姐亲自照料的花——看上去也没很特别,根茎深红,枝叶发紫,硕大的花苞紧闭。
    宋词走到近处才发现亭子的顶上,地面,支柱,到处都刻满了符咒法阵,莹莹灵光流转。而唐小姐浇花时的表情堪称阴沉,西北端着个托盘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像个雕像——连呼吸都停了。
    宋词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唐诗就发现了他。
    看见是他,她的面色倒稍微和缓一点,停下了浇水的动作:“有事?”
    宋词眼神飘忽:“没有,我……随便走走。”
    唐诗看了看头上的大太阳,觉得他还挺闲的。
    于是她问:“会给花修枝吗?”
    宋词:“……会。”这个还真会,他以前无聊的时候学过养花。
    唐诗终于有了个好脸色,很是愉悦地说:“那你来吧,我去睡觉。”
    宋词当然不会拒绝。
    如果这时站在唐诗边上的是三百,肯定要大着胆子劝一下。可是西北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多说,好像她生来的意义就是为了捧那个放着一个大剪子的托盘。
    那株花倒是无风自动,摇晃了两下,长长的枝条要过去缠唐诗的手腕。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她冷着脸训了:“老实待着!”
    花枝停了一下,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
    宋词:……
    算了,事到如今对于这种“特别”还有什么好惊讶的……
    唐小姐头也不回地走了,宋词被留下浇水修枝,但那株花死活不让他碰,他一接近就会被它甩起枝叶来打。痛倒是不很痛,他想忍着先靠近把水浇了,却被活过来的西北阻止。
    “小小姐会吸取魂魄,您还是站远一些。”不然会被她“勒死”的。西北面无表情,想起很多年以前的经历,简直连一刻都不想多待。
    宋词:……!等、等下,小小姐是什么意思?!
    他愣在原地。
    西北才不管他都想到了点什么呢,看他没过来了,就稍微往花靠近一点,然后打死也不动了:“小小姐。这位先生可能是唐小姐未来的夫婿,您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花:……
    然后它就真的不动了。
    西北长出一口气:“宋先生,请。”
    宋词默然无语地拎着水壶上前浇花,这水壶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看上去挺高级,就是死沉死沉。据西北说,是要把这一壶水全部浇完,而且要慢慢来。
    宋词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不过他照做了。
    开始他想着唐小姐刚刚站在这浇花的样子,又想着西北那一声“小小姐”,总是没法静下心来,好几次张口欲问又闭上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只剩一个想法了——
    这壶水怎么还没浇完?!
    宋词在那浇了一个小时水,又修了半天枝叶,途中那株花一直假装自己是朵普通的花,俏生生立在那一动不动。
    结束的时候,他想,唐小姐……真是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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