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同居日常

宋词盘着腿，靠坐在落地窗边，用对男子而言堪称秀气的双手捧着一本有《辞海》那么厚的书，轻声念诵上面的咒诀。
    十多天前，他的魂魄状态趋于稳定，开始在唐小姐的指导下修炼。
    修炼的确是很花精力的事，不过他倒不觉得辛苦。只是没想到要背的咒诀竟然有这么多，这还只是初级的部分……
    这样的话，要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唐小姐呢？
    心里模糊地掠过这个想法，他一瞬分神后很快又变得专心致志。清淡温和的男声在书房里不间断地响着，念出的文字带有特殊的韵律。
    唐诗坐在书桌后，支着下巴看过去。
    几乎是宋词念出每句咒诀第一个字的时候，她就能在心里接上之后的内容，等宋词慢慢念完，如果记忆没出错，她虽然不会自得，却会有点小小的满足。
    当然了，她从没记错过，这些东西就像她自身的一部分一样存在心中。也因此这样的行为对她而言毫无意义，但唐诗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她在之前的很久一段时间里，每天做完每天的修炼功课后只会继续额外的功课，倒是久违的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可能是因为宋词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吧……如果别让他唱歌的话。
    唐诗的唇角翘起又落下，半合着眼享受这样难得安静又舒适的氛围。
    嗒，嗒，嗒，嗒，嗒……
    书房里的时钟秒钟一格一格转动。
    嗒。
    六点了。
    唐诗等宋词念完口中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才敲了一下桌面打断他：“吃饭。”
    宋词抬起头，还有点回不过神：“……啊。”
    唐诗也没有立刻下楼的意思，而是接着说：“你今天走神的次数有点多。”
    宋词清醒过来，合上书，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抱歉，唐小姐。今天发生了一点事，下次我会更专心的。”
    他虽然说着抱歉，可是却没有特别自责的意思。这么久的相处，宋词多少也明白唐小姐这句话只是询问，而不是在问责了。
    如果认真道歉的话，反而会惹对方不高兴吧。
    “嗯。”
    唐诗静静地看着他。
    她在提供求助的机会。
    宋词微微垂下眼，露出微笑：“没关系……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只要说出口唐小姐就会帮他把一切都处理好吧？这样似乎被重视的感觉让他多少有点愉快。可总是这样也不行，什么事都依靠唐小姐的话不是太没用了吗？
    唐诗站起来往外走：“嗯。今天记得帮我浇花。”
    也没什么，她想，反正他有什么事找楚辞三百他们求助的话，她迟早也会知道的。
    果不其然，傍晚晚饭前，楚辞就来找她了。
    “我说唐小姐，你再不管管你家男鬼，他就要红杏出墙了。”楚辞端端正正地站在唐诗面前，一本正经的样子偏偏要胡说八道。
    唐诗今天心情好，罕见地配合她开了个玩笑：“哦？作为我的得力属下，你没把他们一起绑回来？”
    楚辞干笑：“一个您的‘心头好’，一个乙六，我哪敢。”
    唐诗没去理那句“心头好”，倒是因为听到了熟悉词停下笔：“乙六……石婧？”
    “就是她。”楚辞眼神微闪，“呃……咳，唐小姐，我想起来有件事没向你禀报。”
    唐诗搁下笔：“说。”
    楚辞这时看上去简直能说乖巧：“那个，宋词来的那天，外城那边不是有个叫陈淼的鬼在被送往醧忘台的途中逃走了？这件事影响很大，连孟婆一个发汤的也受到牵连。”
    唐诗点头，这事她知道。直到现在外城还在搜寻那个人的踪迹——抓到后怎么说也要关上个百千年吧。
    不去投胎这种事看上去不值一提，但不是有个词叫蝴蝶效应吗？打乱轮回这种事非同小可，一个弄不好就会出大乱子。莲华真君和她仇家是来头太大，地府没法拿他们问罪。
    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莲华还不是把继承人弄丢了？也就是她身上功德重，不然还有得罪受。
    联想到自家那个不着调外祖母，唐诗只觉得一阵头疼。
    楚辞看了看她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陈淼出逃这件事透着蹊跷，外城那边一直怀疑是有鬼差帮忙……”
    “是石婧？”唐诗问。
    楚辞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老实说，唐诗对外城这些事不感兴趣。内外城虽然普通的鬼还有鬼差经常有来往，但外城那些职位比较高的都不愿意和“唐小姐”搭上关系，唐诗也不太想搭理他们。
    这点从这次的事情里就能看出来。外城那些鬼明明怀疑陈淼可能藏在明月城，也派鬼来搜寻了，却死活不来问唐诗借用明月城主令——反正事情都发生了，一只鬼嘛，他又不可能跑到阳世去，只要还在地府就早晚能找着。
    所以如果只是这件事，楚辞不至于这么吞吞吐吐。
    唐诗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她盯着楚辞，“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楚辞假模假样地咳了一下，“刚刚我查出来，陈淼大概和上次指使别鬼抢城主令的人有点关系。”
    ……
    宋词慢慢睁开了眼睛。
    身体很不舒服，后脑勺的痛感残留着。他忽然有点想笑，明明没有了身体，居然还会被打晕，还会有疼痛的感觉。
    可能那家伙用的棍子是特制的？
    他的意识在胡思乱想中渐渐归拢。
    背后是坚硬的椅背，尝试动了动手，才发现手臂被拗到后面绑了起来。腿上也有紧缚的感觉，他低下头看，小腿上一圈圈绳索缠绕紧绑，上面流动着深绿色的符文。这些符文组成一个小型的束缚类阵法，对于他而言还太过复杂。
    宋词先放着不管，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环境。这里看上去像是厨房，装修有种让人回到上世纪80年代的错觉。他所处的位置在房间中央，什么东西也够不着，脸正对着厨房出口，但被门帘挡住了，看不见外面是什么地方。
    他记得自己是来找石婧的，那时候给他开门的是一个男鬼，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长的倒是斯文儒雅，却在他进门后给了他一闷棍。
    ……嘶。
    宋词脸上泛出苦笑。
    也不知道石婧怎么样了。她是楚辞认识的人，既然楚辞没阻止他们接触，说明她还是可信的，多半也是出了什么意外。
    该怎么办才好？
    这次……难道又要麻烦唐小姐吗？
    不。
    宋词低下头去观察绳索上的法阵——唐小姐对他说过，无论多么复杂的阵法，所用的也是那些基础符文，或许会有些阵法大师对符文做出改变，但这要对阵法一途的研究达到一定程度才行。只要花心思花时间，初学者未必解不开比较通用的高级阵法。
    这虽然是没办法的办法，总比干坐着要好。
    ……
    “这种事，你废话了半天才说？”
    唐诗冷着脸站了起来，没好气地瞪了楚辞一眼。
    楚辞顾不上讨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要亲自去？这种事交给我和三百就行了，石婧厉害是厉害，我不信她真有胆子在明月城里违抗你。还是说……”
    她脸色变得极为古怪：“你真的看上那小子了？”
    “看上？”唐诗侧头想了想，漠然道，“不，我不会。”
    要说为什么那么肯定，那就是——
    “唐小姐”不该喜欢上任何人。
    ……
    宋词盯着绳索上流动的符文，总有种头一直在疼的错觉。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更清晰，更专注于阵法，可那种头疼的感觉一直缠着他，让他不得不暂停下来放空一下大脑。
    然后，他听到了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接着门口又传来钥匙插丨进锁眼的声音，有人进门，有塑料袋的声响，没有听见脚步声，不过有人说话，比平时的声音更温柔的石婧的声音：“大哥，你等久了吧？”
    “是啊。知道我在家等，你也忍心久久不回？”又有人说话，宋词听出来是打晕他的那个人，他的语气带了三分宠爱，“怎么，你今天又遇到了哪位朋友？”
    “什么呀，我倒瞧着，大哥你比平日里更高兴呢。”
    “那是当然。”那位大哥柔声说，“我们马上能永远在一起，我怎么能不高兴？”
    “……！”石婧又惊又喜，“真的？大哥，你有办法了？”
    陈淼迎上她充满信赖的期盼目光，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抚她的脸颊……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一定会让石婧生气，可他也相信，她会被他说服。
    “今天你不在的时候，那位‘宋先生’找上门来，我不仅捉住了他，还拿到了明月城主令。”他微笑着，“呵，果然冷漠如明月仙子，也会为了一个男鬼犯傻。”
    把已经丢过一次的城主令又放在这个不堪一击的男鬼身上，不是犯傻又是什么？
    “——”
    石婧依恋的神色尽数转化为惊讶。
    “……大哥？”她回过神，搭上陈淼的手，“不，不行的……大哥，你把他放了吧，无论如何他也算帮过你我一次啊！”
    “不过是凑巧拖延了醧忘台往上汇报的时间罢了。”陈淼淡淡道，“真正帮了我们的是真君大人。我方才已经联系了那位大人，他很快会前来带走城主令和宋词，到时候我们再也不用这么躲躲藏藏——那位大人会让我跳出轮回！阿婧，你难道不想么？”
    “我，我……”石婧痛苦地闭上眼，“……不行。大哥，让你逃跑已经是我做了错事，我愿承担一切后果，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可我绝不能再做这种事……还有办法的，还有的！只要你能找机会前往阳世……”
    “阿婧！”陈淼提高声音，“就算我能前往阳世，又能待到什么时候？就算待了下去，又要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不入轮回的地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里和你相见？阿婧……我还没过够，我还想和你在一起。既然已经做过一次，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
    门帘外沉默了。
    陈淼耐心地等着石婧的回答。
    厨房内的宋词则比陈淼要着急多了。外面两鬼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让他知道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至少是不够等他解开阵法设法逃跑的。
    石婧的回答，在此刻格外重要。